試論莫言小說中的“透明的紅蘿卜”意象

郭有志

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是他的代表作品之一，這部作品充滿了魔幻色彩，特別是有一個魔幻的透明的紅蘿卜。在筆者看來，透明的紅蘿卜實際上是黑孩對于親情的渴望的一種象征。

黑孩是這篇小說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形象。他是一個受盡苦難的小孩，也是一個具有頑強的野性的生命力的小孩，他在秋涼時節(jié)只穿一個褲頭子，對于寒冷的忍耐力超強。不僅對于寒冷，對于炎熱，黑孩的忍耐力也是驚人?！皠傞_始拉火時，他手忙腳亂，滿身都是汗水，火焰烤得他的皮膚像針尖刺著一樣疼痛。”但是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著他具有如此的忍耐力，他一直堅持下來了。而這樣一個具有頑強的野性的生命力的黑孩卻是一個非常瘦小虛弱的小孩?！八念^很大，脖子細長，挑著這樣一個大腦袋顯得隨時都有壓折的危險。”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孩，具有如此頑強的野性生命力。“好的小說家的語言都有一種說服力，即使他說的是超出現(xiàn)實以外的事情，但由于他的語言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氛圍，讀者就不去追究他的故事是真是假?！蹦詫诤⒌拿鑼懡o人們一種真實感，真實地展現(xiàn)出了黑孩這樣一個野性十足的小孩。黑孩的野性還體現(xiàn)在幾個細節(jié)上，黑孩開始的工作是砸石塊，有一次，他將自己的手指甲砸斷了，而他卻用一把泥土覆蓋住了傷口，如此原始的作法也能體現(xiàn)黑孩的野性。黑孩還是一個近似于感覺消失的人。整篇小說當中，黑孩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他對疼痛，對寒冷，對灼熱，幾乎沒有感覺?！啊锻该鞯募t蘿卜》以鋪陳的語言（說）為主人公‘黑孩建構了一個完全拒絕語言（不說）的感官世界?！痹移浦讣祝帜没馃岬匿撱@子，掃帚打在身上只是感覺熱乎乎，這些在他身上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疼痛之感。黑孩還是一個靈活的小孩，他能夠溜到河里去把錘子撿上來，還能用腳來剝植物，這些足以證明黑孩的靈活。

這樣的情況的造成，和他的身世有很大的關系，也和他巨大的家庭變故有關系。黑孩小時候很機靈，“他四五歲時說起話來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咯嘣咯嘣脆?！钡髞?，“他沒有親娘跟著后娘過日子，親爹鬼迷心竅下了關東，一去三年沒個影，不知是被熊瞎子舔了，還是被狼崽子吹了?！备竽锏娜兆訉τ诤诤碚f是不幸福的，他受到了后娘的冷落與虐待，村里的人對于他破碎的家庭還在不斷地議論?！皬纳鐣P系來說，年幼體弱的他時刻要面對成人語言暴力和身體暴力的攻擊。”所以，黑孩的童年是缺乏父愛與母愛的，是充滿社會和家庭給予的壓力的。而唯一能夠給與黑孩母愛的后娘卻將自己的愛完全給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黑孩的境遇已經(jīng)近似于一個孤兒，在親情關系的冷落上，黑孩逐漸產(chǎn)生了一種自閉的傾向，言語逐漸減少，最后甚至于一言不發(fā)，似乎完全喪失了語言能力，而對于苦難的承受，黑孩早已經(jīng)從痛苦過渡到麻木，而黑孩的童年是經(jīng)歷過短暫的幸福時光的，“那時候父親還沒有去關東，后娘也不喝酒?！边@樣的家庭也曾給過黑孩一絲的溫暖。家庭的變故徹底改變了黑孩，父親消失了，后娘冷落虐待他。黑孩是一個孩子，孩子的成長過程當中，家庭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家庭的溫暖對于孩子的成長是必不可少的，作為一個孩子，在先經(jīng)歷了親情的呵護之后，后來飽嘗家庭的暴力與冷漠，此種遭遇，讓黑孩對親情倍加的渴望。

而黑孩最終的寄托還是透明的紅蘿卜，這個意象可以說是黑孩對于親情的渴望的一種象征。黑孩眼中的紅蘿卜是燒紅了的鋼鉆子的化身，而燒紅的鋼鉆子在在黑孩的眼中，是維系老鐵匠和小鐵匠之間關系的紐帶。從文中的一段描寫可以看出來黑孩已經(jīng)把透明的紅蘿卜看成了燒紅的鋼鉆子?！肮饣蔫F砧子。泛著青幽幽藍幽幽的光。泛著青藍幽幽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紅蘿卜的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個大個陽梨，還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像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yōu)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睆倪@樣的描寫中，可以看出，透明的紅蘿卜和燒紅的鋼鉆子之間存在如此多的共同點，黑孩在文中最后的舉動也符合此種推論。“黑孩把手中那個蘿卜舉起來，對著陽光察看。他希望還能看到那天晚上從鐵砧上看到的奇異景象，他希望這個蘿卜在陽光照耀下能像那個隱藏在河水中的蘿卜一樣晶瑩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睙t的鋼鉆子在黑孩眼中是老鐵匠與小鐵匠關系的維系紐帶。老鐵匠與小鐵匠之間的關系非常的微妙，他們二人是師徒關系，兩人合作完成對鋼鉆子的修補。二人在工作時異常和諧，但在平時，二人之間的交流異常的少。在黑孩眼中，他們二人之間只要有鋼鉆子的維系，他們就能出現(xiàn)和諧的場面。對于家庭的破碎和個人的悲劇，就能夠引起黑孩對于和諧的渴望，對于親情的追求，而透明的紅蘿卜作為鋼鉆子的化身，應當?shù)某蔀榱藢τ谟H情渴望的象征。而之前，出現(xiàn)的是小鐵匠與小石匠打斗的暴力場面，這種暴力場面在黑孩的眼中是厭惡的甚至是鄙夷的，也可能是恐懼的，而黑孩的卻幫助小鐵匠來打小石匠，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是因為在黑孩眼里，小鐵匠是類似于父親一樣的角色。黑孩的第一份工作是砸石塊，后來被調(diào)到鐵匠那里工作。在鐵匠那里，有老鐵匠和小鐵匠兩位，他們負責修理壞掉的鋼鉆子。在兩位鐵匠修理的過程當中，“右手的小叫錘很快地敲著鋼鉆。他的小錘敲到哪兒，獨眼小鐵匠的十八磅大錘就打到哪兒。老鐵匠的小錘像雞啄米一樣迅疾，小鐵匠的大錘一步不讓，橋洞里習習生出熱風?！倍谄綍r，小鐵匠與老鐵匠之間的話語非常的少。小鐵匠與老鐵匠的分離也是因為鋼鉆子的淬火，小鐵匠想偷學老鐵匠的技術，想學習淬火時水的溫度。所以小鐵匠與老鐵匠之間的悲歡離合都沒有離開一個鋼鉆子，而燒紅的鋼鉆子卻更加符合黑孩對與寄托之物的要求。其實小鐵匠其實是黑孩的一種向往，和老鐵匠配合的小鐵匠更是黑孩的一種向往。老鐵匠與小鐵匠之間的關系某種意義上其實可以看做一種父子關系，這種模糊的父子關系在黑孩的心里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其實從后來黑孩與小鐵匠的配合，黑孩為小鐵匠偷菜，和小鐵匠稱呼黑孩為“干兒”都能看出來，小鐵匠與黑孩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是老鐵匠與小鐵匠關系的一種復制與延續(xù)。所以，捍衛(wèi)自己的父親是應當?shù)模舱且驗槿绱?，暴力的再次出現(xiàn)又使黑孩鉆進黃麻地，尋找自己的世界，去拔紅蘿卜來尋找一種寄托。在文章的結尾部分，黑孩留下了眼淚，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對于黑孩的感覺反應的描寫。在黑孩的眼中，放在鐵砧子上的紅蘿卜的形象，就是一個燒紅的鋼鉆子的形象。其中銀色的液體是流動的，和黑孩曾經(jīng)鐘情的河流有著相同之處，蘿卜不透明了，液體不流動了，黑孩的希望也就破滅了，所以黑孩也就流下了自己的淚水。

總之，黑孩的生活是充滿苦難的，而他自己是頑強的，甚至于是麻木的，但對于親情，他是始終渴望的，透明的紅蘿卜是他惟一的寄托。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