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孫大鵬是我大學最最反感的一位同學,一米八的個兒,臉黑木炭似的,頂著一頭蓬松凌亂的“鳥窩”,離老遠就聞到他身上那股老芹菜味道,一看就是長期不洗澡的主兒,女生們都不喜歡他。但孫大鵬卻一點看不出我煩他,愣在我生日那天到校廣播室為我點了一首《回到拉薩》,還硬生生留下了他的大名。
廣播員播出他為我點歌送祝福時,我氣得滿臉殺氣,真想沖進廣播室對著話筒吼:這份祝福我不接受,這首歌我不聽。
男生單獨給女生點歌,這不就是隔空表愛意嗎?最關鍵這個送愛意的男生如此邋遢讓人煩。那首歌還沒播完,我就成了校園名人,大家都在打聽我和孫大鵬啥時候“好”上的。更有調皮男生,遠遠見了我就唱“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
我被他們氣哭了,急吼吼地找到孫大鵬,怒問:“你經過誰允許了,敢給我點歌,你這不是要我難堪嗎?你丟人可以,別拉上我呀……”我機關槍掃射般“突突”完這些話,孫大鵬呆坐在椅子上,臉更黑了,看得出他非常緊張,一緊張說話還結巴了:“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那……”
我打斷了他:“那啥呀那,別解釋了,越抹越黑。以后咱倆斷絕同學關系,互不來往,出門別說認識我!”
我回到座位上,氣還沒消,把書本摔得咔咔響。
那次以后,我再不能聽到《回到拉薩》這首歌,誰唱或聽都是故意嘲笑我,我肯定和他翻臉。至于孫大鵬,我和他大學余下時光,完全敵對,一有機會就出他洋相,我要讓他知道,我是如何討厭他的,讓他死了那條蛤蟆心。
孫大鵬在男生中混得也不好,少有朋友,常常一個人抱著書,出入教室、圖書館,周日無聊了,便獨自坐上公交車,一直坐到終點站。他是個獨行俠。
畢業(yè)那年,大家都在互換著寫畢業(yè)留言,唯獨孫大鵬沒有留言冊,他也沒有給任何同學在留言冊里留下一句話。大學下課的鈴聲響了最后一次,我們背著行李離開校園。
一周后,我收到了孫大鵬的來信,信里寫道,那次點歌本來是他們宿舍的集體行為,因為校廣播站的播音員和他是老鄉(xiāng),所以大家讓他出面給我點歌。他和老鄉(xiāng)交代得很清楚,402宿舍的全體男生為我點歌,但肯定是那位老鄉(xiāng)搞錯了,播出時竟成了他的私人行為,不僅得罪了我,還得罪了宿舍男生。這事兒他想解釋來著,但根本解釋不清,因為即便實話實說也沒人相信。
他信封上沒留他的具體地址,我沒法寫回信給他。多年過去了,他依然存活在班級之外,跟任何同學都沒有聯(lián)系。
時光流轉,沉淀了歲月,我越來越后悔當年的做法了,即便那首歌就是他點給我的,人家也是送祝福而已,而我卻咄咄逼人,不依不饒,讓他的自尊在那首歌里碎了一地。
如今,每當我聽到《回到拉薩》那首歌,便感覺它溫暖了我的青春歲月,腦海里閃現(xiàn)出孫大鵬的樣子,倔強地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如果當初我不那么對他,或許他的青春也不會那么灰暗。
此刻,我單曲循環(huán)著《回到拉薩》,不知道他是否偶爾也會哼起這首歌,希望他純凈的天空中永遠飄著一顆純凈的心。
(常朔摘自《今晚報》2018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