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家仲
你從未經歷過。
方二哥,你從哪里來?
他肩上扛著一根有碗口粗、一丈長的木頭,臉上滿是汗?jié)n和灰垢。
他不姓方,方二是他的小名,我從小就叫他方二哥。
他在與我的父親說些發(fā)生在山里的事情,這些是他們永恒的話題。
我還想問些別的事情。他們在說這條江生錯了位置,把我們村和管轄的森林分開。這時我一回頭突然看到了她。
我很窘迫,不知道該怎么對待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對她說。
我從千里外回來,沒有給她帶什么禮物,也不知道她是否會讓我到她家吃飯。她的妹妹好像在旁邊,似乎都在看著我。我一時不知所措。
這是一個夢。
不過真有這么回事兒,真有一個她,她的美好形象也一直在我的心中留有位置。
那時我九歲,我的母親決定為我訂一門親事。我雖然小小年紀,在農村見人結婚也很多了,加上言傳風教,確實知道結婚是怎么回事。我的親房長哥們經常向我傳授這方面的知識。但是我的父母還以為我不明白這些事情,決定要代我訂下這門親事。
姑娘是與我們隔小河相對的村莊里的,雙方父母也都認識,似乎都很樂意這樁親事,都積極張羅。我父母決定請我的小姑作媒婆,對方還想看一下我的長相,其實更多可能是了解一下健康狀況,這也是為他們的女兒負責,關系到他們女兒的幸福。
我去她家的時候,她家里已經坐著好幾個人,估計都是來觀察我的。我也想觀察一下姑娘的長相,但是她不在家,可能是不好意思在家,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而且據說將來要跟自己在一起,她雖然與我的年紀一樣,肯定也會在心里充滿驚異與恐慌。
回到家后,這件事情就這么定了。對方很肯定地答復了,其實他們早就謀劃好了,只是要走一個符合風俗的程序。
我跟她就這樣訂了婚,當時我們都才只有九歲。
后來我看到了她,也算認識了,但雙方從不說話,也沒有太多的感覺,更不用說那種奇妙的感覺。
我們之間始終不說話,她甚至不敢見我。
我家住在江邊碼頭上,見的人事比較多,所以無論見著生人熟人我都不曾怯場。
每年春節(jié)我都要去她家拜年。我記得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居然還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搬動要送去的禮物,我的父親一直把我送到離她家很近的地方,我才一個人走進她家的門。第一次拜年,正月初二,開飯時還放了鞭炮,表明一個美麗的姑娘從此名花有主了。
我們一直沒有言語。初中時,青春開始啟蒙了。有一天,我居然給她寫了一封信,大概說一些問好和有關學習的話,具體的內容早已經忘記了。但后來聽說,我寫的信字跡太潦草,她好像認不出來,便請她的一位堂哥幫助她,這事就傳開了,不過我們不在一所學校讀書,對我毫無影響。
我讀到高中了。她讀完初中就沒有繼續(xù)讀了,這時她對婚姻已經知道了,提出過取消訂婚的要求,理由似乎是我家太窮。確實我的家庭是很貧窮的。但是這事都是父母說了算,所以并沒有掀起風浪,我們的關系就這么維持著。
兩年高中后,我上了大學,這在當時的農村算是天大的事情。
第一個寒假回到家里,人們都在看著我,認為我肯定要取消婚約了。
但是,我沒有。我當時還沒有想好這件事情,我只有18歲,雖然在農村已經接近婚齡了,但是我還沒有想好這件事。所以第一個寒假的時候,我的兩位髙中及大學的好友還與我一同到了她家做客。
這次我才真正看到了她。
她真的很漂亮,雖然還有點躲著我,但是,可以感覺到,她也希望能夠認識我。
就在這次拜年后,我要去我外婆家,她也要去親戚家,我們正好同路,她父母讓我們同行,這應該算是開明父母對女兒的體貼。一路上她走在我前面約兩百米處,就這樣不遠不近,走完了六公里的路程,居然沒有一句話,最后她去了她的親戚家,我去了我外婆家。
我猜想,她也想跟我說話,我也有打算的,但是,青春呵,你竟是如此的羞澀。
就這樣,如果這算得上是兩顆青春的心的撞擊的話,那么他們之間的誤差有兩百米。
大學一年級結束了,我才覺得跟她說再見的時間到了。
我在大學也沒有談戀愛,那時大學里是不許談戀愛的,雖然有同學偷偷談戀愛,不過我真沒有談戀愛。我想那時我們班才十來個姑娘,她們全是金鳳凰,不會看得上我的,我也沒有追求姑娘的勇氣。我的生活內容便只有學習和找朋友聊天,其實大多數同學也是如此。
不管怎么說,必須由我來對這件事情做個了斷。我們本來沒有愛過,也無所謂分手,我們要了斷的是一些物質關系。
我給她的父親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對這門親事的態(tài)度,大意是說我畢業(yè)后回到鄉(xiāng)村做教師的可能性很小,雖然我的父母都希望我回去,也看不出我如果不回去,能夠做些什么。我從那時起,遠走他鄉(xiāng)的念頭已經很堅定了,他的女兒沒有跟我戀愛過,也不能跟我一起共同應付未來的生活,因此,取消婚約是情理中的事了。
自從我們訂婚以來,兩個家庭有許多方面都聯系在了一起,我的家庭必須為這些聯系付出代價。當我提出要取消這門親事的時候,我的母親很反對,她可能考慮的主要是經濟方面的損失,但我的父親很支持,最后是由他去與對方家庭交涉的。
沒有了訂婚,也沒有戀愛,就這樣自由自在生活著,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唯一的不快是當時家庭經濟困難,在學校打工更沒有可能性,所以雖然自由,但并不瀟灑。
后來,畢業(yè)了,我去了另一個縣城,開始了我的人生旅程,我在那里教過英語,教過語文。我自認為基礎扎實,知識新銳,在那所中學教髙中應該很合適,可是校長只允許我教初中,而且經常在人面前說我狂妄可笑。
我覺得當時那所中學的很多髙中語文教師真是誤人子弟。我必須離開那個地方,去尋找真正的未來,我的事業(yè)。
很多年我都這樣忙忙碌碌,忘記了那曾經有過的親事,而且我已經有了自己心愛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我也曾經把這件事向我的妻子交代過,算是沒有瓜葛了,只是有時我的妻子會拿這件事來取笑我。
有一次我的母親來我家小住,向我說到過那個女孩的情況,說她后來嫁的人家不太好,命運坎坷,我也不知實際情況如何,我想這與我有什么關系呢?
后來我居然夢到過她,特別是夢到過她父親好幾次,自從我們有這門親事以后,她父親一直對我很好。我心里很感激她的父親,在那個缺乏愛的年代,他給我的愛確實讓我感到溫暖,但是愛情與婚姻難道由父親的愛來決定嗎?
她愛過我嗎?我不得而知。我確實沒有愛過她,但是今天有時卻會想到她,盡管我們接觸的最近距離有兩百米之遙,它的影響力卻延伸到了今天,而且還潛伏在我的夢里。
我昨晚的夢便是一例。
方二哥便是我那時婚姻啟蒙者之一。
這種事情你從未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