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冠儀
我是一個沒見過自己親生父母的孩子。從有記憶起,我就一直待在孤兒院。這里的每一個孩子都會被分配一個機器媽媽,負責(zé)照料我們的飲食起居,同時充當(dāng)了教育家、營養(yǎng)師、心理學(xué)家等各種各樣的角色。她們看起來栩栩如生,跟正常人并無兩樣,只是腦后有一個蓋子,掀起來就能看見復(fù)雜的電路和芯片。
我的機器媽媽長得很漂亮,小小年紀的我已經(jīng)能感知美好的事物,所以初次見面時她溫柔的聲音讓哭鬧不止的我安靜了許多。我銜著小小的手指頭好奇地爬到她身上,她輕輕地搖著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媽媽的氣息?,F(xiàn)在想來也奇怪,機器人身上只會有保養(yǎng)液的味道,但那一次的夢里,全是溫暖。
每個機器媽媽的壽命都是有年限的,等到孩子滿十八歲能自立以后就會被銷毀。第一次聽到大我?guī)讱q、同在孤兒院的哥哥說這件事時,我大哭著捶打他,拼命掛在媽媽身上不松手,那個哥哥用一種不屑的眼神看著我說道:“別傻了,那不是你媽媽,看清楚吧,抱著你的跟你的玩具汽車一樣,是一堆零件!”我吃驚地看著媽媽,她一點兒也不生氣,只是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我,用我最喜歡的聲音平靜地說:“是的,寶貝?!?/p>
想到她以后會被銷毀,我心里總是堵堵的,就像考試考得很差或者丟了心愛的東西一樣,不,比那些還要難受。放了學(xué),別的孩子見到他們的機器媽媽都是冷冷的,我卻撲到媽媽懷里把一天的趣事或者煩惱喋喋不休地講給她,驕傲地展示著我一天的成果。盡管媽媽一直都是一個表情,但我始終相信她聽懂了我的喜悅和悲傷。
十四歲那年我正在叛逆期,總是和孤兒院里其他男孩子約架,我們的性格因為缺少真實家庭的溫暖,大多孤獨暴戾,機器人身上畢竟還是缺少了人性,所以我們在沒人引導(dǎo)的情況下下手毫無分寸。那一次對方真的急了,我沒有想到他會在我赤手空拳的情況下?lián)]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看見媽媽擋在我身前:她的手臂沒有了,露出一大截五顏六色、閃爍著火花的電線。媽媽仿真而又柔軟的皮膚也被劃了一個大口子,里面流出一些透明的黏液。她的眼睛暗了下去,我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天好像塌了。而那個男孩早就不見了蹤影,我抱起殘缺的機器媽媽飛奔回我們的房間。
一周后,她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來,她用我熟悉的聲音微微笑道:“寶貝,我檢測到你很疲勞,我需要幫你恢復(fù)健康。”我一個大小伙子突然淚流滿面,我不知道為什么哭,只是緊緊抱住媽媽。她能檢測到我的健康狀況,那她會不會檢測到我對她的愛呢?我覺得她被我抱住的身體在顫抖,我覺得她程序設(shè)定的表情背后有感動和欣慰,有笑容和淚水。
分別的日子來得那么快,媽媽為我扣上成人禮禮服的最后一顆扣子。她說:“寶貝,再見。”我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天地間只剩下我和媽媽。
銷毀間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把我的媽媽變成了出廠前的鋼鐵。我始終記得她最后一次的轉(zhuǎn)頭,甘暖依然,溫潤如初。一如我第一次見她那么美麗,那么溫柔。然后,就再沒有然后。
我并沒有撕心裂肺,因為媽媽告訴我要堅強。
回到冷冰冰的房間,我看到床上有一張紙,上面是媽媽的字跡,她是一個機器人,但我在上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六個字:“寶貝,我很愛你”。
這時,我的淚終于肆無忌憚地洶涌而下……
(作者系北京市第三十五中學(xué)學(xué)生)(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