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雅玲：賣菜街巷中，且吟詩與歌

周禮雄

“如果有來生/如果能給我相遇一場美麗的愛情，美麗的婚姻/那么，來生我還愿意做一個人世依水而居的女子/如若不能，請讓我在梅花深處重門深鎖”

胡雅玲說自己最近不太順。前不久，她收攤把三輪車開進停車場充電的時候打了個盹，撞壞了停車場的道閘，賠了1600元。驚醒的她下意識地倒車，又撞到了后面跟著的小車，賠了300元?！爱斖?0點多，實在太困了?！毖膊閺乃莾骸敖琛绷?00元，催了兩次也沒還，估計不了了之了。中間休息了兩天，參加文學活動耽擱了3天，這么一算下來，“這個月白干了”。

胡雅玲現(xiàn)在最上心的有兩件事，一個是給讀大學的女兒把生活費攢出來。另一個是編輯她的自選詩集《此生我來過》，她希望這本詩集有一天能夠出版。

賣菜送女兒上大學

胡雅玲住在廣東惠州大亞灣比亞迪工廠附近。下午2點，她從住處開著三輪車驅馳40分鐘到淡水鎮(zhèn)裕興農產品批發(fā)市場批發(fā)蔬菜，選菜、裝車將近2個小時，再回到住處附近販賣。

她賣菜的路徑比較固定，先是到一個幼兒園，家長接孩子放學順帶買菜，再到比亞迪門口等職工下班，然后走街串巷販賣。晚上11點左右收攤停車充電，回家點數(shù)一天的賬目。如果菜沒有賣完，第二天早上5、6點起來再賣一波。一般她會批發(fā)五六百元的菜品，順利的時候能賺兩三百元，不順利的時候只能賺—百來元錢。

中午，胡雅玲會為自己做一頓飯，而早餐和晚餐基本都是在街角買兩個包子或粽子將就一頓。賣菜要跟城管“打游擊”，有段時間，城管查得特別嚴，胡雅玲的車屢次被扣押，前兩次她托人幫忙，很快就把車弄出來了。第三次，她不好意思再麻煩別人，只好花1700元又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賣菜一年，我老了十歲?！?/p>

為讀大學的女兒攢學費和生活費是支撐胡雅玲賣菜的最大動力。1991年，19歲的胡雅玲離開湖南永州到廈門打工，在那里她認識了前夫，但婚后，丈夫變得暴躁易怒，生活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爭吵甚至暴力。不堪忍受，她與丈夫離婚，女兒判給了對方，但因為前夫沒有撫養(yǎng)能力，實際一直由她帶著。

離婚后，胡雅玲開始四處漂泊打工，廈門、深圳、東莞，她做過倉庫管理員、清潔工、流水線普工、超市陳列員，也賣過燒烤。女兒跟著胡雅玲四處轉學，而這段生活對女兒產生了很大影響，女兒曾經寫道：“記憶有很多，其中最綿長的一段是搬家，那是一種像遷徙一樣的運動，你可以一廂情愿地聯(lián)想到候鳥，區(qū)別只是沒有光，沒有藍天，沒有希望。”

2013年，胡雅玲得知在福建福鼎讀高二的女兒在考試中得了倒數(shù)第二名，她又折返回福鼎，邊打工邊照顧女兒的生活，督促女兒的學習?！拔疫@樣的生活太苦了，我希望她多讀書，讀書才可能有出路?！?/p>

2015年10月，女兒順利考上南京一所大學，胡雅玲再次離開福建，在惠州大亞灣停歇下來。胡雅玲的女兒喜歡畫畫、跳舞，她深知母親的不容易，周末會出去做兼職。在胡雅玲眼里，女兒有些任性、不服管教，“我們常拌嘴吵架”，但吵完之后女兒會說，“我不能沒有爸媽，有你們兩個人我就有了念想”“我畢業(yè)了，你要跟著我，我養(yǎng)你”之類的話，“這讓我覺得大大咧咧的女兒其實心里一直有我，一切都值”。

在詩歌中尋找生活的寧靜

胡雅玲的母親在她12歲那年去世，姐姐也早早嫁人。姐姐出嫁后，農村家庭里的大事小情她都得學著做，砍柴、篩米、種菜、喂豬。父親曾經是教師，家中有他愛看的《小說選刊》《散文》。晚上閑下來，胡雅玲也會隨手拿來翻閱?！拔淖掷锃h(huán)繞著另一個世界，讓我變得安靜?！焙帕峥嬷@子出去打豬食也會帶上一本，打完豬食，她就坐在柳蔭下忘我地閱讀起來。

1991年，胡雅玲初到廈門打工，在一家工廠做物流員，把原材料從倉庫搬到車間，有時物流車不夠用，還需要用肩膀去扛。一天下來，累得全身疼痛，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離家的孤獨與枯寂。

在那段時間里，胡雅玲偶然間第一次接觸到《詩刊》雜志，她借來翻閱，看著看著，便拿起筆，模仿雜志里詩歌的風格寫起詩來。胡雅玲把自己的打工經歷和感受寫成了一首詩歌，用平信寄給《詩刊》，沒想到竟刊用了，還給她寄來樣刊和稿費?！斑@首詩點燃了我訴諸文字的火?！?/p>

直到2014年，胡雅玲才為自己買了一臺二手筆記本電腦，在這之前，她周末常常到網吧寫下詩歌貼到網上。女兒笑她：“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上網你倒是很大方?！?/p>

“居無定所、親人的誤解、沒有一個性格相投的人交流，這是人生三大痛。”胡雅玲說，“我不敢說這些年來我有多么艱辛，因為我知道世上比我不容易的大有人在，只是他們可能選擇了在風中哀嘆，而我選擇了在閱讀中獲得安靜與力量，獲得了筆落于紙的訴說?！?/p>

“我希望我的詩歌能進入到生活的內部。不是沉浸在生活的瑣碎和苦悶中，而是能為苦悶尋找一條出路，換得一份寧靜?！?/p>

“如果有來生/如果能給我相遇一場美麗的愛情，美麗的婚姻/那么，來生我還愿意做一個人世依水而居的女子/如若不能，請讓我在梅花深處重門深鎖”，胡雅玲在《遇見生命》中寫道。

現(xiàn)在，胡雅玲正在編輯整理自己的詩集，她精心挑選出創(chuàng)作的100余首詩歌，序言已經請人寫好，后記也已完成，甚至連目錄也整理出來了，可她還沒有籌到錢。

“命運給了我這樣的生活，我沒有辦法，但是我掙扎過，希望留下一點痕跡?！焙帕嵋褳樵娂∶麨椤洞松襾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