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水上勉
我和良子女士時隔多年重逢,都為對方的健在而高興。良子女士給我?guī)砹嗣犯?。梅干裝在飯盒大小的密封容器里。她說:“我?guī)淼氖谴笳辏?924年)的梅干,是母親和父親一起腌制的。父親喜歡梅干,經(jīng)常從院子里摘下梅子腌制,據(jù)說這是母親嫁過去那一年腌制的。母親死前對我說:‘如果你有機會見到勉先生,分送給他。”良子女士說完,熱淚盈眶。我默默地接過來。
我回到輕井澤,已是深夜,取出一顆,放進嘴里。梅干在舌頭上轉(zhuǎn)動,我先感到鹽的咸味,接著在唾液的作用下,梅干變圓且膨脹起來,最后是甘露般的清甜。我對這生存了53年的梅干感激涕零。
我把這件事寫成一篇小文章,發(fā)表在某報紙的專欄上。一個年輕的讀者打電話來說:“梅干能保存53年嗎?不會爛嗎?”我對他仔細說明保存了53年的梅干的形狀及味道,但是他笑道:“作家虛構(gòu)的本事就是好?!闭f罷,掛斷電話。
我氣憤了,便把和這個青年的對話又發(fā)表在專欄上。居住在小田原的尾崎一雄先生看到這篇文章,寫了如下短文發(fā)表在《全讀物》的“隨筆”欄:
其實,我家里還有嘉永三年(1850年)和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腌制的梅干。前者是尾崎士郎的朋友高木德于昭和三十一年(1957年)贈送的,后者是藤枝靜男于昭和三十年贈送的。藤枝在贈送時附有一信,其中寫道:“此為小生出生之年母親腌制之物。據(jù)說申(猴)年的梅子尤其好?!笔盏街螅胰似穱L,評價結(jié)果是:高木氏的已經(jīng)不能稱為梅干了,藤枝氏的是地地道道的梅干。
我看到尾崎先生的文章,不由得眼眶發(fā)熱。打電話的那個年輕人是否看過這篇文章?
在輕井澤腌制梅干的時候,我腦子里存儲著上述事情。我還會聯(lián)想起各種各樣的事情,把這些事情都封存在瓶子里腌起來是一種樂趣。不言而喻,良子女士一家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尾崎先生和藤枝先生雖然已經(jīng)步入老年,卻向年輕人展示了將一粒小小的梅干留給朋友品嘗所表現(xiàn)的友誼。人也活在一粒梅干上,有許多珍貴的東西。我想把這句話告訴那個打電話來的年輕人。
(摘自《今天吃什么呢?去地里看看》南海出版公司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