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克段于鄢”幾乎是一個中國讀書人盡人皆知的故事,在悠久的解經(jīng)傳統(tǒng)中,孔子寥寥六個字被歷代讀書人不斷踵事增華、詮詁闡釋,幾乎已經(jīng)很難有新的解讀空間。清人的策試啟蒙教材《古文觀止》第一篇就選了《左傳》對這個故事的敘述,這當(dāng)然首先是由于《左傳》的敘事“艷而富”,但吳楚材、吳調(diào)侯的選文標(biāo)準(zhǔn)顯然不僅僅在故事與文辭,同時也要傳達(dá)某種認(rèn)識論和價值觀。叢治辰將這個故事定位在東周列國紛爭的大時代背景中,精準(zhǔn)地概括出它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隱喻了王綱解鈕、群雄并起的轉(zhuǎn)型性“事件”意味。事件就是生成和意義本身,如何理解一個事件,就構(gòu)成了我們對于歷史的理解。正如鄭玄在《六藝論》中所說:“左氏善於禮”,在叢治辰的細(xì)讀中,我們看到敘述如何徐徐展開歷史細(xì)微的腠理,故事又如何表征了秩序幽暗的斷裂,而講述故事的人又如何在字詞、取舍和結(jié)構(gòu)之中隱含了自己的褒貶與教諭。
——劉大先
摘要:相對于之前的文獻(xiàn).只有《左傳》把故事講得詳盡:有開頭.有結(jié)尾.有細(xì)節(jié)。
因而說《左傳》里的第一個故事,同時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故事,大概不算太過荒謬。這第一個故事講的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講的是一個家庭內(nèi)部母親與兒子、兄長與幼弟之間的矛盾糾葛,卻同時也是政治秩序的混亂,是“春秋”這個亂世的開端。
關(guān)鍵詞:《左傳》 春秋 鄭莊公
“鄭伯克段于鄢”是《左傳》里第一個故事,(《春秋》經(jīng)文里這干巴巴的六個字,被《左傳》用七百余字詳加講述,可謂跌宕起伏,飽滿盈實。而我則進(jìn)而以為,“鄭伯克段于鄢”甚至堪稱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故事。
這當(dāng)然是說講述故事的時間,而非故事講述的時間。盤古開天、女媧造人,誠然早在洪荒時代,但盤古見于記載,最早已經(jīng)在三國時了;女媧在《山海經(jīng)》里就有,但《山海經(jīng)》可以看作是地理書,記事很簡略,只講了女媧是什么樣子,事跡卻沒有,造人、補(bǔ)天也都是后來才有的記載。而且大家普遍認(rèn)為,《山海經(jīng)》成書最早也在戰(zhàn)國中后期,本來也比《左傳》要晚?!蹲髠鳌分暗奈墨I(xiàn),傳到今天的本來就不多:《論語》是記孔子及其弟子言行,但主要是講道理,很多條目相當(dāng)有場面感,但還談不上是講故事;《尚書》是歷史文獻(xiàn)匯編,偶有記事,都非常簡略,也算不上故事;《詩經(jīng)》是抒情詩;《周易》是占卜書;真正記錄歷史的,大概就只有《春秋》。但如前所述,《春秋》經(jīng)文的記事也太簡略,重點在微言大義的褒貶,而不在故事的曲折婉轉(zhuǎn)。只有《左傳》,故事講得詳盡:有開頭,有結(jié)尾,有細(xì)節(jié)。因而說《左傳》里這第一個故事,同時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故事,大概不算太過荒謬。
那么中國歷史上這第一個故事講了什么呢?講的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講的是一個家庭內(nèi)部母親與兒子、兄長與幼弟之間的矛盾糾葛,卻同時也是政治秩序的混亂,是“春秋”這個亂世的開端。中國的歷史講述從這里開端是很有意思的,似乎盛世是無事值得一說的,而有了混亂,才有了歷史。
“鄭伯克段于鄢”的鄭伯,指的是鄭莊公。鄭國是西周末年周宣王時代建立的一個國家,周代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鄭國是伯爵國,因此鄭國的君主稱為鄭伯。鄭莊公的父親是鄭武公,曾經(jīng)參與護(hù)送周平王東遷,建立了東周。因為這個功勞,鄭武公作為鄭國第二任君主的地位被周王室承認(rèn),還被賞了很多土地。他自己也爭氣,又從周邊的小國奪得了不少地盤,為后來鄭莊公時代小霸諸侯奠定了基礎(chǔ)。不過鄭國政治混亂的隱患,也從鄭武公時代埋下了。——不是說鄭武公有什么政治上的失誤,而是因為他娶了一個老婆。
鄭武公的嫡夫人是從申國娶的,申國的國君姓姜,因此《左傳》里面稱鄭武公的夫人叫“武姜”。“姜”是她的姓,“武”是鄭武公的謚號,古代的貴族女子嫁人之后就不再用自己的名字了,而只用姓氏,前面再加上另外一個字表示區(qū)別。這位武姜為鄭武公生的第一個兒子就是鄭莊公。但是武姜生鄭莊公的時候非常不愉快,是“寤生”。什么叫“寤生”?古人有很多討論,有人說是生下來眼睛就睜得圓圓的,很嚇人;有人說是當(dāng)媽的睡著覺,孩子就生出來了,這聽上去其實挺美好,但細(xì)想想,當(dāng)媽的一覺醒來,多了個娃,確實也很容易受驚。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所謂“寤生”就是生產(chǎn)的時候孩子的腳先出來,這即便在今天產(chǎn)婦生產(chǎn)時,似乎也是很麻煩的情況。而兩千多年前的鄭國,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和今天沒法比,這種難產(chǎn)是很容易把媽媽害死的。所以可想而知,武姜第一次生產(chǎn)的經(jīng)歷是極為痛苦,也極為恐懼的。如果武姜是個普通的農(nóng)婦,或許也不至于太矯情;可她是貴族??!我猜她大概從小到大也沒受過這么大委屈,所以她對于自己這個大兒子,從一開始就非常討厭。討厭到什么地步呢?給他取了個名字,就叫“寤生”。對于一個人來講,這真是可怕的經(jīng)驗:我們想想,一個小孩取名叫“難產(chǎn)”,得有多難聽?從小到大他一直被人這么喊,每喊一次,都會讓這孩子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羞恥感,同時不斷喚起母親的痛苦回憶,這母子倆的關(guān)系怎么可能好呢?更何況,武姜不止生了這一個兒子,三年之后她又為鄭莊公生了個弟弟,取名叫“段”,也就是“鄭伯克段于鄢”的另一位主角?!蹲髠鳌泛竺孢€有個故事,叫“觸龍說趙太后”,其中趙太后就承認(rèn),女人是非常容易偏愛小兒子的,更何況大兒子還那么討厭呢!所以武姜就很喜歡段,喜歡到什么程度呢?居然向鄭武公請求,要廢黜大兒子寤生的合法繼承人地位,讓小兒子段繼位。
這是個非常要命的請求,甚至我們可以說,恰恰是這個請求,開啟了春秋戰(zhàn)國的亂世。為什么這么嚴(yán)重?因為它動搖了嫡長子繼承制這一宗法制度的基本原則。所謂嫡長子繼承制,就是說父親的一切政治地位和財產(chǎn),只能由正妻生的第一個兒子來繼承,其他兒子沒份。沒份,你也不要爭,不要想,這就保證了政治秩序的穩(wěn)定。盡管可能小兒子比大兒子賢能,但是出生次序決定了你和國君之位沒關(guān)系,你沒有合法性。我們今天的人看這制度,大概覺得不合理:憑什么不讓有本事的人來干?但是人很容易覺得自己比別人有本事,那就會胡思亂想,就會爭,一爭就會亂。一個家族亂,財散人亡;一個國家亂,政局搖蕩,血流成河。所以這個制度盡管也許不利于發(fā)展,但是有利于穩(wěn)定。只要人人安于自己的身份,天下就太平;后來春秋戰(zhàn)國紛爭不斷,就是因為人人不安于自己的身份,周天子管不了諸侯,諸侯管不了大夫,大夫管不了家臣,于是天下大亂,孔老夫子對這事痛心疾首。而這天下大亂的肇始,就在這今天所見記載的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故事里,就是因這位武姜生孩子時候的不開心導(dǎo)致的。
不過鄭武公還是個明白人,不同意換儲,武姜沒有得逞。所以我們上文說這個故事講的是“父不父,子不子”,那是冤枉鄭武公了,其實是“母不母,子不子”。后來寤生終究還是即了位,變成鄭莊公。但是鄭武公死了,武姜這個當(dāng)娘的最大,更不會消停了,開始折騰鄭莊公。她去找鄭莊公,說,把制這個地方給你弟弟好不好哇?鄭莊公為難,說制這個地方啊,太險要啦,虢叔當(dāng)年就是死在這兒的,要不咱換個地方好不好?制在哪兒呢?一般都認(rèn)為就是虎牢關(guān),但也有學(xué)者說并不是,不過相距不遠(yuǎn),和虎牢關(guān)共同構(gòu)成軍事要塞。無論如何,這地方確實太要害了,南邊是嵩岳的崇山峻嶺,北邊是黃河的天險鴻溝,東邊是廣闊平坦的黃河中下游平原——鄭國就在這里——而西邊則連通著東周都城洛陽,所以制這個地方從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武姜這個要求的目的太過赤裸,有點過分了。因此鄭莊公的為難非常正常,武姜倒也沒有堅持,說行吧,那要不你把京這個地方給你弟弟?京在哪兒呢?在制和鄭國首都新鄭之間,其實規(guī)模更大,鄭武公的時候就借助商人的力量把它建成了一座宏偉的城池,而且城里還有鄭國開國君主,也就是鄭莊公的爺爺鄭桓公的祖廟,所以按道理說地位更高。但是我們翻看地圖就知道,京這座城市建在平原上,附近只有一座孤山,離首都也很近,還被幾座城池包圍著,比起制來,就沒那么險要了。所以鄭莊公這次一點沒猶豫就答應(yīng)了武姜。段到了京,被稱為“京城太叔”。叔是段的排行,太是第一的意思,據(jù)說管段叫“太叔”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因為他是鄭莊公的第一個弟弟。但這個字冠在一個非國君亦非儲君者的稱號里,總歸是叫人不舒服吧。
所以鄭莊公的臣子們都很不高興。有位叫祭仲的重臣就跟鄭莊公說:一座城池規(guī)模太大,對國家可是個危害。一般來說,大的城市,規(guī)模不能超過首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不能超過五分之一,小城市不能超過九分之一。你弟弟這京城,可有點不合規(guī)矩啊,恐怕是個麻煩。鄭莊公聽了,表示很無奈,他說:我老媽非要讓我把他封那兒,我有啥辦法?自己老大表現(xiàn)得這么窩囊,祭仲估計也很無語,繼續(xù)勸說:你老媽貪心不足的呀!你還是早點想想辦法吧!鄭莊公這時候大概覺得再繼續(xù)表演窩囊,人心會散的,所以正色說:沒事,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等著瞧吧。
祭仲的預(yù)計當(dāng)然沒錯,段在京城果然開始搞事情,讓京周邊的一些地區(qū)同時既向鄭莊公稱臣,也向自己稱臣;當(dāng)然,賦稅肯定也要雙份。這就有點過分了。所以又有臣子坐不住,跟鄭莊公把話說得比較狠了,公子呂就說:我的王啊,一個國家可不能有兩個主子。您要是想把國家送給你弟弟,那我干脆去他那兒干算啦;要是您沒這個打算,還是早點除掉他吧。鄭莊公還是很淡定,說:沒事,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死啦。于是段繼續(xù)擴(kuò)大勢力,臣子繼續(xù)勸,但是鄭莊公也還是繼續(xù)淡定,或表演淡定。直到終于有一天,太叔段控制了鄭國領(lǐng)土的幾乎一半了,修筑好了自己的城池,囤積了大量的糧食,積累了足夠多的武器裝備,建立起一支龐大的軍隊,計劃要襲擊鄭的首都了。同時當(dāng)然也聯(lián)系了武姜:準(zhǔn)備兵臨城下的時候,讓武姜打開城門呼應(yīng)他。鄭莊公收到消息之后,終于一拍桌子:差不多啦!——派兵平定他親弟弟的叛亂。形勢果然如他所說,京城的老百姓并不親附段,段后院失火,戰(zhàn)場又失利,一路敗退,逃到鄢這個地方。鄭莊公又去攻打鄢,把自己弟弟趕出了鄭國,段無奈躲在衛(wèi)國的共。大概正是因為后來段一直待在共,所以史書上把他稱作共叔段。
這個故事為漢語提供了一個成語,叫“多行不義必自斃”,而這個故事似乎也成為這個成語的最好注腳。多行不義而最終自斃的人,當(dāng)然就是段;而鄭莊公,則似乎一直用一種兄長的溫情忍耐著自己的弟弟,直到忍無可忍。鄭莊公的形象是如此寬宏,如此高大,而段和武姜的形象是那么驕橫,所以這看上去是一個好人和兩個壞人的故事。杜預(yù)、孔穎達(dá)、蘇軾,以及今天的不少學(xué)者、讀者,就都覺得鄭莊公這人還不錯。對歷史故事與人物的理解當(dāng)然可以推陳出新,見仁見智,但我更愿意努力去體貼《春秋》的微言大義。傳到今天的《春秋》是魯國的史書,但據(jù)說后來經(jīng)過了孔子的刪改,孔子刪改它干嗎呢?是為了讓每一個字都蘊含褒貶。也就是說,大家普遍相信《春秋》經(jīng)文里每個字都是有講究的,這些字聚集在一起是記錄了歷史,但單獨琢磨,還包含著對于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評價與判斷。我們管這個就叫作“春秋筆法”。理解春秋筆法并不容易,所以《谷梁傳》《公羊傳》《左傳》都會去解釋本經(jīng)里用字的褒貶意思。而我們看這“三傳”對“鄭伯克段于鄢”這六個字的解釋,幾乎無一例外,沒有認(rèn)為鄭伯是好人的?!蹲髠鳌氛f,段是鄭伯的弟弟,按照慣例,同一個母親的弟弟是要說明的,也就是說至少要寫成“鄭伯克弟段于鄢”,但《春秋》沒這么寫,這是因為段的行徑,根本不像個弟弟,不配做弟弟。那么哥哥就配當(dāng)哥哥了嗎?為什么稱呼鄭莊公為“鄭伯”呢?這也是在貶低鄭莊公。根據(jù)《谷梁傳》的說法,只有殺了世子或者同母親弟弟的國君,《春秋》記錄的時候才不寫正式的謚號,只稱作某國君。而且《春秋》沒寫段的結(jié)局是出奔國外,因為“出奔”這個詞,是用在有罪的人身上的,但是《春秋》的改定者認(rèn)為,段固然有罪,可是鄭莊公就沒有罪嗎?所以干脆不寫。
但鄭莊公到底有什么罪呢?他不是一直“溫良恭儉讓”嗎?《左傳》說,稱呼他為“鄭伯”,是“譏其失教”。也就是說,他的罪責(zé)在于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弟弟。現(xiàn)代人看了這個見解,恐怕也會不以為然:段固然是寤生的弟弟,但是弟弟要學(xué)壞,哥哥有什么辦法?何況不是還有武姜在?寤生想要教段學(xué)好,估計也不可能吧。但寤生畢竟是一國國君和家族族長啊,而且做沒做是一回事,有沒有想過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而如果對照《公羊傳》和《谷梁傳》的解釋,我們就會赫然發(fā)現(xiàn),《左傳》所說的失教,也還是太客氣了,另外兩傳的評價直接就說,寤生是故意失教,是處心積慮要殺掉自己的弟弟段,所以放縱他,讓他勢力壯大,同時讓他的惡也壯大,從而一舉殲滅,不留后患。這樣說,就太驚悚了,寤生這個人就太壞了。
有沒有道理呢?其實從《左傳》對這個故事的講述中,我們能夠看出蛛絲馬跡。譬如武姜向鄭莊公請求要制這個地方,鄭莊公特別說,虢叔可是死在那里的哦!虢叔是東虢的君主,他其實沒死多久,正是寤生和段的父親鄭武公殺死了虢叔,并兼并了制這個地方。所以鄭莊公提起這件事,也可以看作是威脅:不要以為占據(jù)了制就可以怎么樣,我的父親可以殺了虢叔,我也可以殺了段。而面對臣子的一再勸諫,鄭莊公的淡定是對世間公道和子民忠心的信任嗎?還是早有籌謀?需要注意的是,被編排整齊的文字,有時候會欺騙我們?!班嵅硕斡谯场痹凇蹲髠鳌防锸亲鳛橐粋€完整封閉的故事被集中講述的,但實際上,鄭莊公即位是公元前743年,段叛亂是在前722年。也就是說,鄭莊公和臣子的幾番對話,時間已經(jīng)過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里,鄭莊公東伐西討,豈是只窩在宮里和臣子對話,毫無作為?這期間他對于京,對于他的弟弟段,豈會毫無安排?作為春秋第一個臣服鄰國,被稱為春秋“小霸”的君主,他真的就相信公義勝過實力?這顯然很難讓人信服。只需要看一個細(xì)節(jié):段打算襲擊鄭國首都,并與武姜相約里應(yīng)外合,這理當(dāng)是機(jī)密的事情,而鄭莊公立刻便能知道他們約定的日期,可想而知,鄭莊公在段和自己母親身邊,安插了多少眼線。段剛剛顯露出驕縱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幼子受到了過分的寵愛,自出生就被親生母親冷眼相待的寤生當(dāng)然不免懷恨——我們不妨想象一下,一個這樣長大的孩子心理會多么扭曲——但是這時候段的惡行還不足一死,殺之則鄭莊公將陷自己于不義。于是他把段放在離自己不遠(yuǎn),而且易攻難守的京,讓他更加放肆。直到有一天,惡政已久而叛軍出城,全天下都知道了他的惡,鄭莊公再殺自己的弟弟,便有了合法性?!豆攘簜鳌分赋觯幸粋€細(xì)節(jié)足以看出鄭莊公想要殺自己弟弟的心情是何等迫切:如果鄭莊公真是一個寬仁的哥哥,把段趕到鄢也就算了,鄢是鄭國的邊陲,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寤生卻還要追過去殺掉他,這就顯然是有意要謀害弟弟了。
如果認(rèn)識到了鄭莊公的扭曲、陰險與城府,再看這故事的結(jié)局,或許會有另外一種感受。這故事有個著名的結(jié)尾:鄭莊公把弟弟趕出了國,把自己母親也關(guān)起來,并且發(fā)誓不到黃泉不見面,但是很快就后悔了。他的一個臣子潁考叔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說你要見你媽也很簡單,你挖個地道,一直挖出地下河,這不就是黃泉嗎?你在這地道里和你媽見面,不就沒有違背你的誓言嗎?于是就見了面,《左傳》上說,“遂為母子如初”。這聽上去非常溫馨:媽媽和兒子吵了架,搞冷戰(zhàn),最終冰釋前嫌,母慈子孝??墒羌?xì)想想鄭莊公的為人,想想他扭曲的成長歷程,也想想他的母親武姜幾十年來如何對待他,就會發(fā)現(xiàn),“如初”兩個字實在太扎眼了:鄭莊公從出生就被他媽討厭,這母子倆的“初”,能好到哪里去呢?這“遂為母子如初”,不也就是回到過去鄭莊公和武姜同住在王宮里,卻各懷鬼胎、相互算計、面和心不和的狀態(tài)嗎?所以鄭莊公的后悔,真的是因為思念自己的母親嗎?還是作為一國之君,感到驅(qū)趕弟弟、囚禁母親名聲太壞,不得不做一個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