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育穎
摘要:赴臺皖籍作家是一個值得關注和探究的復雜的群體,他們的“根”與“巢”在中國大陸中東部的安徽,臺灣是其不約而同的集結地和新起點。橫亙的海峽切割不斷數(shù)千年形成的牽系中華民族的文化紐帶,赴臺皖籍作家重新起航,在寫作中尋覓回“家”的路徑,其原鄉(xiāng)書寫飽含著羈旅的惆悵和返鄉(xiāng)的期盼,充溢著故園情、“徽元素”和“中國結”。
關鍵詞:家園 赴臺 皖籍作家
“家”——想象的共同體,這是一個充滿暖意的空間與呵護場所。對“戀家”的中國人而言,“家”不僅是生存狀態(tài)的集中體現(xiàn),也是靈魂的安置之地。20世紀中期,被時代動蕩、歷史風云裹挾到臺灣的數(shù)百萬人中有一些是“老家”在安徽的皖籍作家,他們沖破重重阻隔,將啼血的深情傾注到方塊字中,抒寫與中華文化母體血脈相連、文脈相通的家國情懷,文本中不僅閃爍著他們揪心踮腳、隔海眺望故園的身影,也有“東南飛”之后“銜嘉木”“填海”付出的心血和努力,還有對自我身份的叩問:“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鄉(xiāng)關何處?他們面對各種高壓,如何將生存體驗、文化記憶、無法割舍的對故土的眷戀和憂國憂民的思緒熔鑄到文字中?在臺灣特殊的社會政治形態(tài)下,如何把中國新文學的傳統(tǒng)加以延續(xù)?諸多問題引人深思,然而,他們卻或被屏蔽,或被誤讀,或被遺忘,或被忽略。
“文學皖軍”中的“臺灣方陣”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群體,乍看陣容和聲勢似乎不那么浩大威風,然而,稍加排列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群體氣場旺盛,其中有20世紀中國學術思想史上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胡適;有將五四新文學的薪火傳播到臺灣的臺靜農;有集學者、教授、作家、畫家于一身的蘇雪林;有“臺灣詩壇三老”之一、臺灣詩歌運動的推手鐘鼎文;有臺灣“詩壇總管”“創(chuàng)世紀”詩社的創(chuàng)辦人張默;有在“鄉(xiāng)土文學”的論爭中仗義直言的尉天驄;有受到著名散文作家三毛贊賞的“大兵作家”張拓蕪;有“父子宰相”張英、張廷玉的后代、“桐城才女”張漱菡;有贏得茅盾、丁玲、陳映真稱贊的生于大陸成長于臺灣的留美作家李黎……這群人的出發(fā)地和初衷各不相同,離開大陸的原因十分復雜,或從海外輾轉遷臺,或從事文化交流赴臺,或隨潰敗大陸的國民黨軍隊去臺,或隨同家人來臺。他們的“根”與“巢”在中國大陸中東部的安徽,臺灣是其不約而同的集結地和新起點。由于海峽兩岸長期冰封阻隔,兩岸學界尚未把赴臺皖籍作家視為值得關注的一個群體來考察,大陸的現(xiàn)代文學史也往往“忽略”了胡適、臺靜農、蘇雪林等文化名人赴臺后的文學活動,一些在臺灣成長起來的作家及其作品的傳播受到了限制。
赴臺,既是一種軀體在地理空間的位移,也是一種身份在“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之間的轉換,這一行動本身就隱含了“生活在別處”的意味。赴臺皖籍作家大都在1945年臺灣光復初期和1949年國民黨潰敗臺灣后這兩個歷史節(jié)點上跨越海峽,值得我們反思和追問的是,這些“東南飛”的“填海者”做出了哪些貢獻呢?其一,為臺灣文化重建奠基,安徽霍邱“三劍客”——臺靜農、李霽野、李何林在臺灣光復初期,積極參與去殖民化和戰(zhàn)后臺灣的文化建設;其二,為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培育新人,臺靜農、蘇雪林、尉天驄等分別在臺灣大學、成功大學、政治大學等高校任教數(shù)十年,傳授的不僅僅是知識學問,更是一種精神氣質的薪火傳承;其三,為撒播文學的種子嘔心瀝血,鐘鼎文、羊令野、張默、大荒等是詩壇重鎮(zhèn)的堅守者,為促進臺灣新詩的繁榮與發(fā)展注入新的生機和活力;其四,為促進海峽兩岸的文化交流牽線搭橋,早在尚未解凍前,張默就在臺灣文壇第一次比較系統(tǒng)全面地介紹大陸朦朧詩和大陸詩人的作品,此后以詩為媒,參與大陸詩歌研討的各種活動,李黎先后采訪了茅盾、巴金、沈從文、丁玲、錢錘書、楊絳等前輩作家,記錄了一代文學大師的心路歷程和風貌影像,桂文亞熱心促進兩岸兒童文學的發(fā)展和文化交流;其五,為提升安徽的知名度和美譽度起到重要作用,胡適從徽州走向世界,開一代風氣之先,績溪上莊因為有了這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扛大旗者而揚名四海,霍邱縣葉集的“未名廣場”“臺靜農紀念館”彰顯了“地之子”的風采華章,從黃山腳下起步的“文壇祖母”蘇雪林成了位于臺南的成功大學的一張文化名片。盡管赴臺皖籍作家的人生經歷和價值取向不同,審美個性各有千秋,但如果將其匯聚在一起加以考量,即可發(fā)現(xiàn)一些帶有共性的元素。在他們的生命中蘊含著皖地特有的文化基因,繼承和發(fā)揚敢為人先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蝸居孤島仰天叩問:“家在何方?”威權政治與高壓政策筑起了戒備森嚴的重重藩籬,橫亙的海峽切割不斷數(shù)千年形成的牽系中華民族的文化紐帶,赴臺皖籍作家重新起航,訴說著身在異鄉(xiāng)的疏離感、飄零感與無歸屬感,在寫作中尋覓回“家”的路徑,雄健而多彩的文筆與敏銳靈動的思緒背后,涌動著無法割舍的文化鄉(xiāng)愁與時空焦慮,其原鄉(xiāng)書寫飽含著羈旅的惆悵和返鄉(xiāng)的期盼,充溢著故園情、“徽元素”和“中國結”。
家是建構社會的重要基地,具有極大凝心聚力的磁場效應。在海德格爾看來,“家園是精神的本源,是源頭之地”。家是微縮版的國,國是放大版的家。“家”作為一個文化符號所承載的意義經歷了復雜的擴容與變遷的歷程,“家”的意象被放逐和被召回的背后隱喻著“國”之想象。中華民族是一個安土重遷的民族,不像西方人那樣追求冒險與刺激,“離家”意味著告別親人,是對血統(tǒng)所依附的土地的離棄。作為農業(yè)大國,“家園意識”在中華文化和文學中有著重要的位置。
“家”是切實存在于游子心中的念想,成為一個揮之不去的空間記憶。尤其是當遭遇挫折漂泊異鄉(xiāng)處于孤獨無依的境地時,更會對家園產生強烈的向往,這種力量一旦受到壓抑,必然會擇機表現(xiàn)出來形成一種情結。榮格認為:“情結是一種經常隱匿的、以特定的情調或痛苦的情調為特征的心理內容的團集物。”情結是由榮格提出的一個心理學術語,主要是指心理形象經由積淀不斷被強化而形成的一種無意識的心理結構形態(tài)。家園情結的牽扯、無家可歸的痛苦,成為渡海遷臺大多數(shù)人的切身體驗。赴臺皖籍作家有的出身于書香門第,有的出身于農民家庭,他們的童年時代大都接受了嚴格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和熏染,不僅汲取了豐厚深廣的傳統(tǒng)文化精髓,同時也吸納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精神特征,戀鄉(xiāng)與戀土的情感都建立在以“家”為核心的文化價值體系中。童年、親情、田園匯成一幅昨日的影像,傳統(tǒng)文人的儒雅與現(xiàn)代生命的焦慮融合一體。遷臺以后,盡管隔絕和祖國大陸“家”的聯(lián)系,但是與生俱來的文化胎記和精神血統(tǒng),無疑構成了赴臺皖籍作家生命深處的文化傳承,共同投射于心底的“家園”。
美麗安徽既是赴臺皖籍作家的“老家”,也是“根”之所在地,這塊廣袤的文化厚土和地理空間給予其精神母乳的滋養(yǎng),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寫作資源,故鄉(xiāng)的土地、山川、老屋是他們無法割舍的情感依托。如何召喚出原鄉(xiāng)的想象?如何彌補有家難回的無奈與苦戀?現(xiàn)實的不得已離鄉(xiāng)和精神的探求回家之路,構成其文學書寫的重要內涵。地理要素成了想象力的源泉,家園不僅僅是指隔海的那片故土,更是赴臺皖籍作家的文化認同、精神港灣、心靈歸依之處。他們在原鄉(xiāng)的想象中走向記憶里的祖國大陸,用激情和方塊字攪拌著心血書寫了家國之戀。“籍貫”,在相當一部分赴臺者的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胡適不止一次爽快地自報家門:“我是安徽徽州人”,他在老家績溪上莊生活9年,以身為“徽州人”而自豪。胡適有一句口頭禪“我們徽州是朱子的故鄉(xiāng)”,自稱是“朱朝奉的同鄉(xiāng)后輩”。響當當、脆生生的“徽州”二字深深烙在胡適的骨子里,終身與其相伴。無論是飄零海外抑或寓居孤島,徽州情結化作一根掙不斷的紅絲線始終牽系著他,并且使之銘記于心。
大地無所不載,地緣是由地理位置的聯(lián)系而形成的關系,對于中國人來說在個體生命中具有重要的分量。安徽,既是赴臺皖籍作家魂牽夢縈的地理坐標,也是其精神世界中的原鄉(xiāng),他們與這塊文化厚土有著斬不斷理還亂、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地緣與血緣之親?!霸率枪枢l(xiāng)明”,對于赴臺皖籍作家而言,故鄉(xiāng)不只是一個出生地的符號,一個生活居住的場所,已提升為一座精神的樂園。攜帶著徽風皖韻的鄉(xiāng)土、鄉(xiāng)音、鄉(xiāng)情、鄉(xiāng)親以及山水田園、粉磚黛瓦、宣紙徽墨、風味小吃都是其中的重要元素。故鄉(xiāng)是廣義的,是地理、文化與歷史的原鄉(xiāng),成為赴臺皖籍作家精神活動的原點與源泉。怎樣看待心中的“家”呢?家園情結一直牽系著“地之子”臺靜農,曾把臺大寓所稱為停留一時的“歇腳盒”,直言“丹心白發(fā)蕭條甚,板屋楹書未是家”;在“文壇老祖母”蘇雪林看來:“家的觀念也許是從人類天性帶來的?!薄八{星先驅”鐘鼎文《夢里的池沼》重現(xiàn)兒時記憶和夢中之景,“池沼”成為故鄉(xiāng)情的引發(fā)物和寄托物。他在大洋彼岸進行文化交流時不由地感嘆:“何處是吾家?這里,那兒/抑或海角、天涯?”(《秋到康州》)童年記憶在張默的心底依然鮮活,他把生命的律動、人生的感悟植入數(shù)十年來對地理故鄉(xiāng)的想象中,并將其提升為審美意義上的文化空間。羊令野以“屋頂之樹”為喻,表達自己遠離故土的孤獨與寂寞。連根拔起的感覺是痛楚的,張拓蕪感慨地說:“我對故鄉(xiāng)的印象模糊,常年漂泊,到處為家,哪里是我的故鄉(xiāng)呢?”“父子宰相”的后裔、桐城才女張漱菡低聲細語:“夢魂昨夜到桐城,故舊相扶競出迎。”(《夢中歸人》)這樣的例子在赴臺皖籍作家的詩文中不勝枚舉,一個個時空無序、“剪輯錯了的故事”,打翻了百感交集的五味瓶,亦甜亦苦,亦真亦幻,魂牽夢縈,心結難解。盡管“家”成了回憶中的家、大陸的家、臺灣的家等多重疊影,但是,作為象征意義“家”的原點依然存在。
特定區(qū)域的地理位置、自然環(huán)境對人們的思維方式、心理結構、情感狀態(tài)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一旦離開故土有時會“水土不服”。楊義認為:“地理是人類生存活動的一個場所,地理如果沒有人就沒有精神,人如果沒有地理就沒有人立足的根基。人們追求‘詩意棲居’,詩意屬于人文,‘棲居’聯(lián)系著地理?!蔽膶W創(chuàng)作與地理環(huán)境是互動的關系,不可小覷。原鄉(xiāng)是生命的源頭,給予其最初的人生啟蒙和文化濡染,烙下難以磨滅的精神印痕。地理、自然與人文的契合養(yǎng)育著人類,升華出肉體和精神以及人們不同的稟性。在赴臺皖籍作家中,胡適、蘇雪林與徽州文化,臺靜農與皖北文化,鐘鼎文、張漱菡與桐城文化,都有著切割不斷的情思與牽扯,他們身上或多或少地顯露出各自故土的印跡。胡適的理性、內斂、儒雅,臺靜農的地之子風范,鐘鼎文“謙恭君子”的美譽,無不與滋養(yǎng)哺育他們的山水土地、人文血脈密切相關。
家園以無形而又巨大的磁場效應,吸引著人們?yōu)橹膭樱聿挥杉旱厥赝c眺望。赴臺皖籍作家來到異鄉(xiāng)面臨身份的種種迷惘,蝸居孤島造成空間焦慮與精神困境。他們在第二故鄉(xiāng)生活的歲月遠遠超過出生成長的地理故鄉(xiāng),但是故鄉(xiāng)對于其思想源頭和文學生命的影響卻相當大。精神原鄉(xiāng)的文化滋養(yǎng)對其人生與寫作有何影響?如何尋找個人心靈的歸屬地?“回家”之路在何方?這些都值得我們深思與探尋。20世紀50年代的白色恐怖和數(shù)十年的戒嚴,長期滯留在異鄉(xiāng),甚至永遠與故鄉(xiāng)告別終老他鄉(xiāng),“君問歸期未有期”的離鄉(xiāng)之苦,釀造了最濃最苦澀的文化鄉(xiāng)愁,也改寫了許多人的命運。鄉(xiāng)愁,它基于故土、老屋、親人、宣紙、徽墨以及我們共有的長江、黃河等蘊含著歷史、文化意味的地理元素凝聚而成。異鄉(xiāng)體驗與故鄉(xiāng)情愫的交糅是一種復雜的人生況味,一個甲子過去了,在“他鄉(xiāng)”與“故鄉(xiāng)”的撕扯下,上演了多少人生的悲?。扛芭_皖籍作家在第二故鄉(xiāng)生活的歲月盡管遠遠超過出生成長的故鄉(xiāng),但是故鄉(xiāng)對其文學生命的影響卻相當大,甚至超過臺灣。誠如臺灣學者簡正珍所言:“大陸來臺的詩人,大量地書寫遠離大陸、身居臺灣的放逐感。他們不是‘近看’眼前的環(huán)境,而是‘遠眺’隔海的大陸。思鄉(xiāng)、望鄉(xiāng)在詩行里流轉,猶如詩人在現(xiàn)有時空回旋徘徊?!惫枢l(xiāng)——安徽老家這一記憶和想象中的大陸時空,是赴臺遠行者的一個情感節(jié)點,他們的文化鄉(xiāng)愁不同于古人的“少小離家”,面對的是現(xiàn)代人進入另一個地理文化空間,經歷了放逐以后身份認同的迷惘與糾結,是對血緣、地緣文化的向往和歸屬地的尋覓。人在孤島,發(fā)出“鄉(xiāng)關何處”的慨嘆,反對“臺獨”,渴望葉落歸根,期盼祖國統(tǒng)一的家國情懷寄寓在寫作之中。文化地理與空間書寫有時是緊密纏繞在一起的,赴臺皖籍作家再現(xiàn)了對時空的敏銳感知和自我的生命體驗,長江沿岸的風光、巍然聳立的黃山、家鄉(xiāng)的湖泊池塘、徽州的粉墻黛瓦,無不化作心底和筆下永不消逝的風景。時光的流水湮滅不了記憶的堤壩,漂泊的游子絕對想不到“跨?!钡倪@一步,一走就是半個多世紀,時常陷入思鄉(xiāng)懷舊和自我身份的迷惘,在臺灣曾被視為“外省人”,解嚴后回大陸被稱之為“臺胞”,捫心自問:我是誰?孤兒?寵兒?棄兒?這些“天問”反映了內心的沖突與掙扎。身份認同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個體歷史構建的過程,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就是要論證自我在群體中的位置和價值。身份焦慮是人無意識的心理危機,是對人類生存的質疑和對現(xiàn)實生活的反省,無根——困惑——尋覓——訴求,可以說是赴臺皖籍作家整體心態(tài)的寫真。
值得關注的是后起之秀——“外省第二代”作家,如李黎、桂文亞、駱以軍、張啟疆等風頭正健的實力派作家。除李黎在襁褓中被家人帶到臺灣,大學畢業(yè)后赴美外,其余三人均出生在臺灣,他們始終面臨“我是誰?”“我為何在這里?”“我將走向何處?”的迷惘,這一系列關于身份認同的追問在全球化時代成為“話語爆炸”的熱點。對遷徙者后裔的“外省第二代”作家而言,籍貫是血脈源頭的象征,一個符號化的族群認同標記。他們在父輩的原鄉(xiāng)認同與出生成長地臺灣之間游離,一頭是對中國歷史文化的追慕,另一頭則是現(xiàn)實臺灣的牽系,踟躇于生命的十字街頭,就像“徘徊在鳥類獸類之間,無可歸屬的蝙蝠”,成為生活在夾縫之中無枝可棲的族類。隨著時間的推移,獨特的身份與夾縫中的生存體驗,賜予其敏銳的“第三只眼”。
中世紀著名學院派神學家、神秘主義學派開創(chuàng)者圣維克多的雨果在《世俗百科》一書中提醒人們:“發(fā)現(xiàn)世上只有家鄉(xiāng)好的人只是一個未曾長大的雛兒;發(fā)現(xiàn)所有地方都像自己的家鄉(xiāng)一樣好的人已經長大;但只有當認識到整個世界都不屬于自己時一個人才最終走向成熟?!奔覉@并非僅僅實指某一個人或一群人具體的、區(qū)域相對狹小的故鄉(xiāng)——安徽,更重要的是一種生存環(huán)境或特定氛圍中形成的精神存在與文化存在?!凹覉@”不是一個抽象的符碼,而是一種生命歸宿的隱喻,一種神性的呼喚和依托。人對家園的追尋,不同程度地從狹義的家園(生養(yǎng)自己的故鄉(xiāng)土地)朝著廣義的以至哲學上的精神家園,對祖國、民族以及人類文化的摯愛加以提升,這正是現(xiàn)代人家園情結的一個特征,也是赴臺皖籍作家的總體走向。在海峽兩岸長期隔膜的狀態(tài)下,從滿懷愁緒“何處是歸程”的現(xiàn)實追問,到“此心歸處是吾鄉(xiāng)”的主體澄明,赴臺皖籍作家的家園情結及其相關的創(chuàng)作狀況,是一種極有價值和尚需探討的文化現(xiàn)象和精神現(xiàn)象。“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碑斈甑母芭_者隨著時光的流逝大面積減員,這些隨著不可預測的命運漂泊的游子,心結未解人已去成為莫大的遺憾,鐘鼎文、蘇雪林的骨灰已送回故土安葬。作為對一個群體的探尋,抑或個案的切片取樣以及文化現(xiàn)象的剖析,尚需給予更多的人文關懷,在多維的文化視域中確立其在文學史中的位置。
赴臺皖籍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化研究不僅成為流寓人生中安置靈魂的一種生命方式,也引入了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以地道的方塊字書寫了多元語境中的精神圖譜,呈現(xiàn)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深邃、博大、厚重,并影響了戰(zhàn)后出生的新一代作家。這群“東南飛”的“精衛(wèi)”矢志不移地“填?!?,自身化為臺海兩岸文化溝通的橋梁。被歷史改寫命運的一群人,最終在一定程度上改寫了文學的歷史,并在這一歷史性的改寫中,為自己,也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富有文化異彩的精神家園。這是意義非凡的文化書寫,也是一群人在極為特殊的歷史背景下特別的精神之旅,貫穿其中的是一條拔不掉的中國根,一份沖不淡的中國情,一種割不斷的中國緣!由于歷史的原因,海峽兩岸長期分隔,一道淺淺的海峽居然成了中華民族深深的傷痛。海峽兩岸的未來走向,一直是關系兩岸民眾的福祉和切身利益的重大現(xiàn)實問題。海峽兩岸是血脈相通的命運共同體,有著共同的文化基因、共同的漢字母語,地脈相連,文脈相承,血脈相通。如何實現(xiàn)和平統(tǒng)一的大業(yè),“天塹變通途”,構建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將是海峽兩岸同胞的共同追尋與期盼。尋找家園與身份認同是人類境況的一部分,這條路荊棘叢生,“家”在遠方,人在路上,回“家”之行從腳下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