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少女身上沸騰（組詩）

李龍炳

一條蛇誤入人間

一條蛇誤入人間

愛情有小小的煙火味和驚悸

傳說只是一段流水，已經遠去

蛇是另一段流水，留在了這里

它不想流動，想獲得一種靜止

我的有限的空間，適合于討論哲學

或人性的溫度

卻不適合于它恒定的寒冷

我不得不抓住它，像老師抓住

一個早戀的少年

蛇在我手中開始變輕，幾乎是一縷青煙

我在空氣中劃著弧線

我第一次有了晨跑的愛好

是和一段流水，一縷青煙

不穿運動鞋的蛇跑在了我的前面

去接受上天的庇佑

窗 口

沒有下雨，我也打著雨傘

經過你的窗口，你可以借更高的陽臺

理解我的拐彎，朝向人民南路

許多人看不見我的頭

少女牽著一條燃燒的狗

擠上了公共汽車

她脖子上火星四濺，我和她隔著

三個以上的警察

乞丐在廢鐵中找到自己的牙印

他有時會抱著橋墩，喊親愛的

他的驕傲來自于

沒有一條河能淹死他

沒有下雨，我也打著雨傘

經過你的窗口，你在封閉的臥室里聽見

我拐彎時的心咣當作響

沒有人知道我吃過比身體更多的煤炭

你想說愛我的時候

我的頭上已經長出了蘑菇

突然想到

人生放在肥肉中

多沒勁。我登青城山，有抬滑桿者

多沒勁。廣場舞過于整齊，

所有的頭晃成一個頭，多沒勁。

鸚鵡已成年了，向西飛去

翅膀不宜太漂亮。

高樓太高，這壓低的嗓子里

蝌蚪找到了瘋人院的媽媽。

幼兒園旁修變電站

一點也不科學。

星空下面吸煙，佳人在水一方

流氓不配吹口哨。

流淚是一粒沙子的愛情，

沒有純粹的事物，哪有空歡喜。

世界已完全適應了我?guī)У叮?/p>

刀插在我肉里，像人生的書簽。

不懂有多好，這早晨的敵人，

在一座危橋上，陪我吃油條。

突然想到，突然想到，

我換了新衣穿過田野，身無分文。

在河邊

樹枝伸向未知的對岸

空中的人忙于吃霞光

那一座彩虹橋在口中

需要多少贊美的文字作橋墩

春天綠著兩只耳朵

聽我兩腿間的蟬鳴

河的中央已無圣人

每一朵浪花都是墳墓

知識分子的情欲

像天天溺水的兒童

醒來的人在河邊

沒有醒來的人也在河邊

故事仍然要從聲音開始

溺水的兒童長大后

在對岸學習各種鳥叫

漸漸地，長出了自己的翅膀

望遠鏡

少女等我去，看腰間硬幣叮叮當當

她可以買通河流，我拿著折扇

天天在她的河邊喝水，灌溉云朵

我深愛語言，少女之舌必為口吃所累

歲月的雙手，摸著不同的象

寫過情書的手更適合彈琴

有一層白紗，濾著少女妙音

冰塊滴蜜，我有嗡嗡轟鳴的心

守口如瓶的魚被廚師嚴刑拷打

它的秘密已刺入我們的內部

霧霾的牙齒，秘密地愛著政府大樓

我和少女，隔著新鮮的野獸

多年前，我把望遠鏡交給她

她把我放大后，置于虛幻的空間

雨在少女身上沸騰，滿嘴的泥濘

喃喃于李商隱，比推土機更真實

內部的回聲

早晨撞見失明的少女在擠牙膏，

我緊張得不知所措，仿佛她會，

擠碎世間所有堅硬的東西，

變成液體，涂在我的身上。

溫柔的暴力，她已認準

一個出口，世界是老式壇子，

一種向下的引力，無形的存在

有深埋地下的神秘寶藏。

我知道，她的童年，

騎著鵝去鄉(xiāng)村小學旅游了幾遍。

黑暗對詞語的敏感，

藥片，在舌底安然入眠。

總有一棵苦楝樹陪她散步，

離開人群，去拜訪山中狐貍。

狐貍狐貍狐貍狐貍，

其實是她身體內部的回聲。

我穿過軍區(qū)醫(yī)院走廊

去看木芙蓉。一個護士悄悄告訴我：

“盲人親吻時，可以順著嘴唇，

逃出地球，登上月亮?！?/p>

我早已學會，閉著眼睛或在黑暗中，

準確地把牙膏擠在牙刷上。

仿佛是白色的蛹，我放進口中，

慢慢吐出蝴蝶，也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