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樓

自2010年3月開始，由我號召在我教授的選修課的學生中組成了一個臨時性組織—“失落社會檔案室”（LSD），以一學期時間返回故鄉(xiāng)進行攝影田野調查與書寫“海市蜃樓”計劃，至今已出版六本圖書。參與第一至第六本的成員有320余位，以臺灣師范大學美術系、臺北藝術大學美術系及臺北教育大學同學為主，他們以有限裝備與無限熱忱走訪全臺各地，每一輯皆以在五個月內過濾出至少一百件閑置或低度使用案例（包含“閑置活化再閑置”）與一些活化中的例子，透過生動文字敘述與第一手的現場照片，呈現出全球化社會發(fā)展的特殊在地現象，以公民參與方式提醒社會大眾關注，并提供相關單位參考改善，目前已獲臺灣有關方面高度重視，采取許多防范閑置與活化措施。

臺灣有關方面很多資訊都是不公開、不透明的，這種不透明的資料要把它找出來是比較困難的，這種短期內將資訊公開化的挑戰(zhàn)，其實有點像“維基解密”的概念。將一些害怕人民知道的信息調查并公布以后，它本身就會產生輿論壓力，臺灣有關方面內部勢必進行檢討，所以這個計劃基本上是不碰觸實際執(zhí)行層面，不給予太多介入。這個計劃重點是透過攝影的記錄功能和證據性，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社會。它所引起的漣漪跟效應是整個社會必須共同面對的。當這個資料被公布之后，社會要采取什么方式去回應它？臺灣有關方面的相關部門要怎么樣處理這個問題？

自2010年出版至今的六本書中的文章內容都比較中性，里面沒有太多激烈批判、沒有過度建言，就是拋磚引玉，讓社會形成一個討論。開放討論是比較重要的，所以這個計劃的重點其實不在于批判，而屬于比較軟性的抗爭；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目的，另一個目的是對于社會變遷樣貌進行記錄。這種類型學攝影就變成客觀文獻，可能對于未來十年、二十年后的年輕人會有了解社會發(fā)展脈絡的切入點。還有這個計劃的重點就是學生的參與感，他們回家鄉(xiāng)去普查的過程?，F在的資訊都很發(fā)達，但是學生較缺乏比較宏觀的角度跟視野，去看當代社會問題背后運作的核心。所以當他們個別去拍之后，整學期上課都會一直不斷地討論，每位同學每周都會交幾個案例，透過交叉討論跟現象觀察，慢慢形成對權力運作的反思。

這個計劃基本上批評了三個面向。比較顯著的就是社會議題的軟性批判。這種圖鑒式的書只集合一兩個案例其實是沒有什么力量的；它必須集結出一個完整而普遍客觀的案例才會產生力量，而且要集結一定數量的案例才能佐證這其實不是單一案例，而是社會共謀下的產物，因此每本書基本上都會收錄一百個以上的案例。

第二個談論的是“藝術教育”。我們在課堂上所學的美感教育，是不是對于現實某些現象沒有客觀審美的條件？比如說，這些學生可能被老師要求在畫室里畫石膏像、畫水彩、臨摹古代西洋大師技法或是作品。可是對于自己的環(huán)境基本上是比較冷漠、冷感的。我特別希望同學回到他們的家鄉(xiāng)，分批分段地去進行。希望他們走出工作室，跟更多的現實面接觸。當然，這只是一個出發(fā)點，因為社會的問題很多，蚊子館只不過是當代社會中比較中型的問題。經過這些磨練，有些同學會比較了解社會運動跟抗爭背后的原因，有些同學甚至會繼續(xù)參加一些社會運動或協(xié)助弱勢。

第三點，就是對于“攝影本身的批判”。因為參與的同學有很多不是美術系的，有些是國文系、社會系、英文系、化學系、物理系，等等。許多同學對攝影本身的認知就比較狹隘，他們認為攝影可能就是一種娛樂或只是生活記錄，是否能夠對現實生活產生一些改變力量其實并不清楚，而且對于攝影的認識沒有那么深刻。一般年輕人就是拿著手機或是拿傻瓜相機自拍，或是去拍一些美麗的風景。

我覺得透過攝影的操作，是要訓練他們觀察事情的角度，而不只是學會技術而已。因為現在的技術只要一只手指就可以搞定。但是什么讓你按下快門的？是美嗎？還是它背后的某個東西？你想把背后的那個東西揭露出來？或者想要去探索背后的真實才按下快門？因為它是表象，物體表象的背后都一定有權力的運作結構，所以必須親臨現場感受之后按下快門，透過身臨其境的觀察，分享這種臨場感。所以在拍攝的時候，特別要求各個細節(jié)都要拍到；有些地方可能要去好幾次，還要明察暗訪甚至翻墻。因為同學們不是記者、也不是臺灣地區(qū)民意代表，他們沒有這種權力，所以必須要用比較平等的方式跟被訪者進行互動。他們可能去問看守者，或者去問當地人的意見、去問附近鄰居的看法。匯整出的這些文字，會比較貼近一般民眾普遍真實的感受。因為這些學生都比較單純，所以我希望能夠讓他們在進入社會或是在出國留學之前，可以透過這個計劃進行社會意識的開發(fā)。

其實一個班級就是社會的縮影。比如說有五十個同學，非常熱心投入的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人，百分之五十的人就是交差、交作業(yè)，剩下的就是來打混摸魚的。但是也無所謂，因為不可能全班都那么積極。我后來也體驗到，只要是社會運動型的計劃都會有這種結構性問題。所以，我自己也學蠻多的，可以相對看清社會背后很多復雜的問題—像城鄉(xiāng)差距問題、開發(fā)主義的迷思，或者說地方樁腳與工程之間的掛勾。

每本書出版后，我們會把它寄給臺灣有關方面的官員們，他們自己看了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我們采取的方式是用一種實體書本為載體的事實根據與數據，這對這些部門來講是最有效的。若如果沒辦法提供這些具體內容的話，對他們來講就是無效。比如說發(fā)郵件去抗議，第一次它可能會有反應，可是一百次、一千次以后根本就無感了，只能遵照行政流程虛應一番。電子信息的好處是快速，但會讓人覺得太簡單了，簡單到他們覺得你自己都不重視這個信息，他為什么要重視？可是如果寄一本那么厚的書到臺灣地區(qū)行政主管部門，跟寄一封郵件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采取公務員可以接受的方式去做，因為書里面并沒有指責基層公務員，只是把不合理的現象提出來，讓大家知道不合理之處。如果有的話，可以按重要性與可行性循序漸進地活化。

其實這個計劃任何人都可以做。美術系屬于比較傾向于視覺思考的，所以同學們對視覺性比較敏感。他們可以就空間及周遭環(huán)境、或一些材質上去發(fā)揮。所以他們拍出來的照片都挺有臨場感與空間感的，加上比較感性的文字。我會去過濾他們的文章是否有過度謾罵或是情緒性字眼，或者是引用數據不正確。為了防止學生被告，所以這方面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確認。這點我覺得不管是搞攝影的也好，還是搞文字的，我覺得重點不是他的專業(yè)背景是什么，而是對于社會發(fā)展，可以從各自的專業(yè)角度去回饋社會。因為臺灣有關方面的施政思維跟技術官僚的看法基本上是比較功利主義的，比較缺乏從感性的角度去看。所以，我們提供了從學習造型藝術的學生角度去看這些機構所蓋出來的一些閑置建筑的看法。當然我們這六本書有一條紅線沒有去踩。因為我怕讓那些學生被抓去關或是黑道干預，所以就沒有寫出誰是開發(fā)商、誰是執(zhí)行者、誰是建筑師、規(guī)劃師。這些我們都把它拉掉，如果真的去查的話，可能會發(fā)現背后的圍標、黑金還有政商關系，其背后利益是很龐大的，臺灣監(jiān)察主管部門才該針對這部分進行全盤調查。

那些閑置公共設施在慢慢釋放出來一些空間給托兒所、慈善機構、合宜住宅。全臺灣地區(qū)很多民間機構都缺乏空間，所以這個計劃也間接讓這些需要空間的機構可以跟臺灣有關方面的相關部門商量。我們并不是公務人員，也不是臺灣地區(qū)立法機構工作人員，我們能做的就是比較客觀的描述一個現實，一份資訊透明化的民間版田野普查。藝術的確是比較不切實際，可也正因為這樣，才敢做這樣的計劃！不然一般人誰敢做？得罪那么多人、擋那么多人財路。其實我覺得出書后對各方面的幫助還蠻大的，很多案例因為這本書而獲得了改善與活化機會。以前相關管理部門不太會撥錢進行活化?？墒且驗楝F在有專案，反而有機會進行改善。

現在臺灣地區(qū)有很多藝術家都在談論社會議題，他們提供了另外一層的思考模式。我覺得最重要的是透過藝術可以讓人重新思考人生的價值，并在思維上會有比較活潑的想法，而不是局限在舊思維里面。因為藝術從來都是一個偽科學，它不是科學，沒有辦法被驗證，或說是同理可證，甚至是求得一個具體、正確的結果或答案。藝術的重點不在于求取數學般的解答，而在于標準答案之外，還有什么可能性？如果我們都直接選擇標準答案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只要有數學就好了。可是在這個答案之外，還有很多可能性：藝術就是那條可以提供人們思考各種可能性的途徑之一。

1. 云林縣林內焚化爐 。2002年動工，2005年正式運營，花費總計33億1千多萬元新臺幣。當年興建涉嫌貪污的云林縣縣長張榮味歷經23年訴訟，目前終于入監(jiān)服刑。2010 黃婷筠

2. 花蓮市洄瀾之心陽光電城?；ㄙM4億4千多萬元新臺幣。2010 黃子瑞

3. 臺北市中山創(chuàng)意基地URS21。這棟建筑于1921建立，原為臺北市中山配銷所。2002年建筑隨公賣制度廢止，走向長達十年的閑置。2010年臺北市都市更新處啟動“都市再生前進基地計劃”（URS），將該建筑列為計劃據點之一，2011年9月以“中山創(chuàng)意基地URS21”委由忠泰建筑文化藝術基金會管理營運，這棟建筑始有三年的活化期。2014年6月URS計化合約到期，這棟建筑再度閑置。目前建筑在改建中。2017 姚瑞中

4. 屏東縣崁頂鄉(xiāng)老人長期照護中心外觀。2004年興建，占地1.9公頃，補助款6千萬元新臺幣，已支用3200百萬元新臺幣。2011 陳昱婷

5. 桃園市新坡游泳池。多年前臺灣當局曾提倡一鄉(xiāng)鎮(zhèn)一泳池，但是經營泳池較一般體育場館困難，需要大量經費維持運作，長久以來入不敷出且位置設置不當，泳客日漸稀少，終至停業(yè)。 2017 王寶婕

6. 新北市法務管理部門調查局安康接待室監(jiān)控中心。該接待室建于1973年，曾為臺灣地區(qū)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軍事看守所安康分所。該調查局第三處與負責保防、泄密案的第二處都在此羈押并偵訊政治疑犯。2015 姚瑞中

7. 澎湖縣望將大橋，2001年開始興建，2008年停工，留下橋墩。2011 林潔心

8. 高雄市南區(qū)環(huán)?？萍紙@區(qū)綠環(huán)境館。2006年完工啟用，2014年年底停止營運，建造經費約4千萬元新臺幣。2015 夏鏡銹

9. 俗稱“基隆嶼八號”的基隆嶼游客中心。2006年完工，建造經費約一千多萬元新臺幣。因島上無法供水供電，東北季風來襲時不能登島，沒有廠商愿意經營。2010 柯鈞耀10. 宜蘭縣頭城鎮(zhèn)第五公墓火化場。建于2003年至2004年間，建造經費約3238.4萬元新臺幣。2010 簡翊洪

11. 高雄市小港臨海新村漁港停車場。建于2000年。2015 蔡士翔

12. 桃園縣竹圍海水浴場管理中心。建于1994年，建造經費約4千萬元新臺幣，目前已拆除。2011 姚瑞中

13.桃園縣北區(qū)綜合展示館。1995年開館啟用，只辦過二場展覽即荒廢，建造經費2億1593.9萬元新臺幣。2010姚瑞中

14. 臺中市東勢區(qū)慶福里社區(qū)活動中心全景。于2001年2月16日完工，因出入不便乏人問津。2014 許耕維

15. 云林縣四湖鄉(xiāng)箔子寮村。2005 年1 月1 日至2006 年2 月17 日施工，2007 年開始營運。建造經費核定后為8265.6 萬元新臺幣。2011 許馨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