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白馬而去（組詩）

邵彥山

騎白馬而去

最能卷蒼雪的北風(fēng)，在北羌突然

默不作聲。你就在日落的邊緣，揮手西行

我把酒斟滿了，又灑向大地。祈禱

五谷生長在你的腳印上。讓你不能回頭

果然不負(fù)眾望的隱秘，別人支持你的名字

不知你的人生。大哥，你騎白馬而去

山丘再小，在外婆的懷里都有乳名

河川再細(xì)，在母親的眼中都有波濤

你再徒步，在眾人的心上，都有一匹馬在飛馳

想你當(dāng)年，披上襤褸的雨蓑

穿芒鞋，手舞三尺青劍，斬蛇赴宴

市井皆竊竊私語，說你沒讀詩經(jīng)

誰可知？他們傳唱的歌謠有的是你書寫

寫出一匹白馬，一縱千里

你騎白馬而去，大哥

你好就好。兄弟

在北風(fēng)的雪地里。我們追逐過

幻想中的螢蟲。因它明亮的燈火

始終闌珊在拐彎處

當(dāng)你跌入深淵之時，我救援的繩索

不夠長！我學(xué)會了拜佛

我像山羊一樣，在每個春季

把自己的絨毛脫掉。想在秋來

為你織成寒衣。我每次吃飽的時候

就會想起饑餓的你

點(diǎn)一支香煙，把你點(diǎn)到雨季的那頭

總想著你救我的繩索末端

還拴著你的妻兒老小

兄弟，你好就好

倡導(dǎo)者（祭畫家黃全昌先生）

寒露剛過幾天，

又一位藝術(shù)家，枕著桂花長眠。

在連環(huán)畫的世界里，每個人都捏著幼年的夢想

拉長或者揉圓，從未想過放下

時常會想到那個瘦弱的老者

他在藝術(shù)的長河打漁，順便幫蕭恩殺了惡霸

手持海瑞的官印除霸退田，昨夜，罷官而去

一生在清貧的門口徘徊，也曾

一腳踢散過看錢奴的銀袋

他走路一跳三丈，跳出三界，飄逸如仙

許多人跟在他的身后學(xué)跳，摔瘸了一個時代

時常會想到那個堅毅的老者，曾推開一扇窗

窗外墻頭紫藤花開的正艷，荷塘，蛙聲一片

還有從荷塘到廟門口路上的石子，陽光下

一個個金光閃閃

花衣裳

說了一輩子的媒，只為二兩燈油

白發(fā)拴起一盞月，一直亮在沒有拆遷的村頭

我深熟四季的蟲鳴，特別在，暗夜緊抱月影

我有，丟，丟，丟的手絹兒，丟在池塘

都能盛起有風(fēng)的白晝，和有雨的黑夜

我穿的花衣，是你臨行趕考前的馬匹

后來，衣帶漸寬

昨夜落過一場薄雪

昨夜落過一場薄雪，輕若月光

風(fēng)一吹就全散了。麻雀在落葉的

老榆樹上趕廟會，盛開灰色的花

生了九個女兒的表姐，又從山灣的邊沿

磕頭過來

臘月的風(fēng)很大，烏鴉又把自己的窩

從高枝上往下挪了兩個樹杈

喜鵲昨天就在那老榆樹上叫過七聲

在城里打工的表哥又回來

昨夜落過一場薄雪，風(fēng)全吹散

云是空心的夢

雞叫狗咬，像足球一樣流浪在城市的哥哥

回來了。以前他常來信，也常在信上叫我乳名

只是，我一直沒說，他寫錯我的名字

我是“仨兒”，不是“刪兒”

他的文字，是求過佛么？竟然一字成真

仿佛世間的云都是空心的夢

路邊沽酒

鳳求凰，梧桐引鳳

我們都在一起。走一寸就是一個未來

滿樹梧桐落葉，這么多年

以及最后醉過的那場酒。我愛著你

都讓風(fēng)吹散。我們最初的承諾

路邊最多的梧桐，也祈求不來重逢的夜晚

五塊錢一碗的牛肉湯，還在撲騰撲騰

附近的超市，都早早的下班。只有找過

解放大街，紡織學(xué)院門口，路燈亮著

招出一只鳳凰。咸陽的路總有坡度

描出你的彎眉，就如月亮

就如我對你的思情，描一筆

那鏡中的月，花中的影……

赤壁的火一燒就三丈，小喬還在梳妝

酒壺空空，自難忘

麥?zhǔn)罩?/p>

六月六，最老的麥蟲，捋捋胡須說

我們收兵吧。杜鵑鳥才剛走，歲月就顯出滄桑

隔壁的那個女孩跑完夜步，又要晨跑

年輕總是氣勢凌人。我喝完一碗茶

又喝一碗酒，在數(shù)她的步子

在這個豐收的季節(jié)，麥垛，垛得整齊

壘成新麥子饃饃。剛下過一場陣雨

山上草也開始瘋長了

像初一的月亮，每天能圓一寸

拆遷

豐收后的田野，從浦匯的塘水唱出去

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譜曲。臘月

在拆遷的街面上，三五個孩子在溜冰

城市里，再也沒有烏鴉。整齊而對立的樓房

像廟門口手握法器的神，拒絕采訪

每個教徒的身上都戳著這樣那樣的標(biāo)簽

血紅得刺目。我在來的路上

早已講明來意。你突然隱匿行蹤，像盜俠

把我的心展示在高高的城門，旗桿之上

攻城的人，更加悲憤若狂

他們撕碎了每一塊城磚，讓我的心，滴下的

每一點(diǎn)血，都溶解在那一絲絲的灰埃里

那些藏匿在大山的孩子，辦起游擊的學(xué)堂

一個會寫字的詩人，那夜和一只狼擁抱在一起

月光總是不偏不倚的明亮。吼嚎還是在谷底

悄然如一首被封殺過的歌，在熱鬧的大都市

在拆遷的街市上。每個人的眼光都是那么挑剔

躲躲閃閃，拒絕一切與自己有關(guān)

寫給隔壁老張

兄弟，我們做鄰居多年

今天，因?yàn)椴疬w。就此打住，別說話

注意老腰

這么多年，我們每人手上都緊握一把鐵鍬

我們揚(yáng)過黃沙，揚(yáng)過風(fēng)，揚(yáng)過陽光

都沒有在那棵樹的邊緣挖過一捧土

每次喝醉，邁錯腳步。摔倒在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就記住了你的電話

相扶多年沒有愛上對方，也算上蒼留了良心

兄弟，我們做鄰居多年

今天，因?yàn)椴疬w。再少喝一壺吧

小心肝

盜夢空間

我在，我的記憶里，打上補(bǔ)丁

那層層疊疊的針腳，縫住了

我尋找你的路

你在唐朝，胖成馬嵬坡的槐樹

想贊美，內(nèi)心充滿了別離

想仇恨，害怕引火燒身

只嘻嘻哈哈地喝茶，看水手在杯中弄潮

撥弄自己盔甲上的灰塵

有一粒，是母親膝蓋里的骨刺

有一粒，是父親戒酒后的血壓

我在，我的記憶里，換上新衣

那容光煥發(fā)的街道，在《道德經(jīng)》里

街坊都默不作聲。我孤身一人

返回唐朝，瘦成一段被辟謠后的綢綾

行走在棋盤上的河

繞過那流水，走上無名橋

橋下有一只蝴蝶大如帆船

紋絲不動地坐在浦匯塘西岸

東岸的，都在拆遷，人來人往相顧無言

每條河都是海的根枝，一根根扎在山的心窩

有的根之上，會打一個碩大的蝴蝶結(jié)

有人用余生去解，就仿佛去拉起漁船的錨

每次出海前，都有人去岸涯的寺院

我信的佛，我愛的人在夢中都遇見過

踩著很淡的月光回來

洛陽李宅，兩間茅屋的門前

積厚白雪，碗大的還在飄落

覆蓋了昨夜，覆蓋了

那個少年站立成的漩渦

你撥門，把刺眼的光推進(jìn)屋內(nèi)

拱手行禮，兩手空空

我想：他也貧窮，沒錢買酒……

我什么也不說

你若聰明，寫篇文章，就說來過

桃夭

在這樣無聲無息地分別

突然，你要嫁人

歲月拉那么長，還是像皮筋一樣彈回來

你說在柳樹下等我，魚兒都躍上岸啊

你把離散彈奏，紅衣紅房。紅娘已在來的路上

我那滿臉絡(luò)腮的兄弟，今夜我派去，先娶了紅娘

山野，把月光吻在我的臉龐

我不說。今夜，就讓他們歡唱

明天，朝廷圍剿的官兵全都到齊

鑼鼓聲響。刀斧手埋伏在路的兩旁

我早化為泥土，不可再種桑麻

大雪掩埋了“你好”

遮不住灼灼其華

大江東去

軒窗的舊影，就困死了一個醉漢的人生

毫無出息的陽關(guān)三疊，不要辯解

此生如果用一首詩，可以概括，去廚房

你仔細(xì)看看，還有米嗎？

你呼朋喚友而來，還寫了書法

斗大的字我不識一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把煙囪安在杭州、惠州、儋州……

我始終還是那片云彩，遮不住明月夜的松岡

我將一切心事陳列在海岸

你笑一笑，說，那是我的故鄉(xiāng)。一別

再也沒有回來

晚霞

暮色吃光了云彩，拱手把唐朝的天空讓給五代

那個敗家的玩意兒，把眉毛揉斷

一生只懂寫詩。愛你的詩，寫盡了

風(fēng)花雪月。哪里敢寫民生疾苦？

請出幾代供的樓閣，讓小周后一腳踏破

雕欄玉切。杏花謝敗，鮮紅的枝頭

開去一江春水。色彩斑斕在夢里

秋山無聲無埃

秋之羽

我修補(bǔ)好自己的舊衣衫，熬干了多少燈盞

才能微笑著打理生活。你總突然從我心底竄出

像一場冒昧的雪，冷得那么冰清玉潔

一絲絲抽走我醉酒后迷糊的溫暖

一根一根拔下了張翅欲飛離的思念

滿地羽毛，像一葉葉獨(dú)行的小舟，飄蕩在

浩瀚海中。清晨把陽光拽進(jìn)窗口的那個人

你，到底在哪里？我已整個四季沒更換皮膚

守成留鳥。像一岸堅硬的礁石，青苔和波濤

總一次次爬上我的腳踝，又都淡然離去

我熬干了多少盞油燈，修補(bǔ)好自己的舊衣衫

才能微笑，打理生活。你總突然從我心底竄出

一根一根拔下了我，張翅欲飛離的思念

留一口老鐘在礁石懸崖的寺院，咣當(dāng)

在清晨在午后在黃昏，把時光敲成碎片

勿忘我

若還能回去，就把我的目光埋在那小竹坡上

炯炯有神地把斑駁的陽光拉進(jìn)我懷

春夏秋冬都有根有芽，就與思念一起成長

有時，我會在微雨后，暖風(fēng)的天氣里

開一朵花。淡淡的藍(lán)色，如同大海的童年

等你拾階而上。采摘下，連同清晨的微露

插在你油亮而馨香的發(fā)髻

只要你輕輕地喚我的名字

我就會把滿身的油彩剝離，空如潔白蠶紙

讓你的筆落下，畫上你喜歡的一切景色

望

我一遍又一遍的撞破禁忌

路邊的稠密樹葉，全都裝聾作啞

擋住了細(xì)致的陽光

你也封鎖了自己的消息

我突然把蟠桃踹翻。寶貝

我們看猴戲吧

半輪秋

風(fēng)的影子躍過墻頭，去追

那秀才寫給宮女的信。墻頭的雪

飄揚(yáng)在地上，仿佛少女洗澡時

打起的泡沫。讓我想起你

海的懷里抱緊極地冰塊，從臘月

一直哆嗦到六月。開出港口的船

在風(fēng)口上掛起半輪月，像一紙逮捕令

此去經(jīng)年，搜尋游俠。只留下無際的波濤

向南的月亮

我就這樣躺著，沒有任何的文化意識的

修飾。你把一艘飛船，開進(jìn)我的屋檐

我們就彼此懶惰地寂寞，無話可說

在唐朝時，我都很忌諱你的肥胖

你總是讓我咬你。向南的月亮

翻過那幾堵墻，竟然瘦成井中的血書

昭雪天下。就比如我們分手了，你可以

肆無忌憚地去與別人牽手，纏綿著做愛

山月還在巒間，一口咬定，誓不回首

借酒

一舉杯，與快樂一衣帶水

大船和小舟上全插滿月光的旗幟

你走后，我一直都這樣的勸自己

有風(fēng)的日子，就離你近點(diǎn)

有太陽的日子，就少了些海嘯的危險

反正，海水終究是成的。釀出來的酒

也是鹽。一舉杯，與快樂一衣帶水

墻

多年以來，披霜飲露

從終南山腳，打打殺殺

一路混入燈火通明的江湖

十八般兵器，一一丟棄

最順手的，還是手中的竹笛

吹一曲炊煙，山中一日世上十年

最喜用竹種成院落

藤磚苔瓦的屋脊喂一窩白云

青瓦蒸酒，鐵鍋煮茶

前門養(yǎng)五頭羊，后門放三只鶴

二里地外

一片可以聽蛙聲，一片織草鞋

有時，被圍住的，需要拆遷

匆匆的，匆匆在山外用時光畫了一個圈

繞在自己心愿的背后，戳一戳影子

背一壺濁酒，踩著很淡的月光，回來

大世篝火

從小，家教就嚴(yán)，沒堵過別人家的煙囪

這世間的種種咳嗽，都是暗夜黑色的塵屑

無論你多么的掙扎，清晨寺廟的鐘聲

起床的口哨，送兒女上學(xué)前的急燥

這一切，都像是向上蒼借來的一把干柴

就算是浸泡在海水里，照樣一點(diǎn)就著

在洶涌的波濤中沒有熄滅

是上蒼留你，別有用途

四面廳

乾坤八卦上多一點(diǎn)兒，是一棵樹的成長

參天的總是頂如劍端，或與佛塔之尖抱拳

越成長，就越愛聽風(fēng)聲，從四面八方而來

像馬蹄的高歌，踩破眾生潑出去的藥渣

炊煙和白鴿在風(fēng)的四面種上百合，種上清荷

會在路口遇到一些年長的智者

言談舉止之間，魚刺都是柔軟的

冬雪之下，青松都是在彈琴吟詩作畫

你娓娓道來，我輕盈捧茶

四面并不喧嘩，像一朵花的綻開有根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