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祝華
我叫王抗戰(zhàn),是爹給取的名字。那年,爹帶著八路軍隊伍去打鬼子時,我才兩歲。
我爹不僅從村里帶走了一排八路軍戰(zhàn)士,而且還帶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心。
爹走的時候,正值秋收。娘站在窄窄的田埂上,目送著爹的隊伍漸漸遠去,夕陽下,滿眼的麥浪一片金黃,讓人炫目。
在爹離開村子的那些日子里,幾乎每天,無論是天晴,還是下雨,娘都要跑到村口去眺望遠方山上的那座木亭子,因為爹的背影是從那兒消失的。
冬去春來,花開花落,不知不覺過去了六年。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北雁南飛的時候,我爹終于回來了。
爹回來時,身邊跟著個小女孩。小女孩長著一張粉嘟嘟的臉,又大又圓的眼睛,像會說話的小甜嘴。別人都說,小女孩像我爹。
爹進屋時,娘正在做飯。
爹叫了一聲娘的乳名小英子。娘裝著沒看見, 只淡淡地說,回來了?
爹嗯了一聲高興地說,回來了,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就趕忙回家了。
爹說完,把小女孩推到娘的跟前說,快喊,喊娘。
小女孩輕輕地地喊一聲,娘!
娘不理,小女孩望著爹,不知所措。爹摸著女孩的頭笑著說,別怕,再喊。
小女孩怯怯地又喊一聲,娘!
娘的心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流著眼淚嗯了一聲。
晚上,娘坐在木板凳上納鞋底,女孩趴在娘的腿上睡覺,爹坐在床頭抽煙。
爹和娘心里似乎都裝著事,不愿開口,而我則無聊地在大木板床上爬來爬去。
最后還是娘問爹,孩子喊啥名字?
王小雪。爹說。
她娘呢,怎么不一起回?
爹說,她娘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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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娘又問,孩子啥時出生的?我得給她記個生辰八字。
爹說,不知道。
娘說,你這爹是怎么當?shù)?,連閨女的生日也會不知道?
她是個孤兒,她爹是八路軍排長, 四年前在打鬼子時犧牲了,她娘是個護士,三年前的冬天在一次戰(zhàn)斗中為了掩護傷員,被鬼子殺害了。
爹吐了口煙,嘆了口氣,像從長長的惡夢中清醒過來似地說道,那場仗打得好慘啊,我們隊伍中死了好多人。
娘聽了,眼含淚水,默默地不再說話。
突然,娘把小雪緊緊地摟在懷里,然后在她小臉上叭的親了一口又一口。
娘的這一口像是親在我爹的臉上, 又像親在我的心里。然后, 爹笑了, 娘笑了, 我也笑了。
從此,我們一家就和和睦睦,我從此就有了一個漂亮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