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軍
綻開,由于過于驚艷而顯驚險,如一首差點受傷的小詩,差點失音的天籟,以一種雍容而又儀態(tài)萬方的姿態(tài)。而我以一根雜草的名義卑微地與之對峙,我在這世界憋屈和丑陋得時間太久了。
我的月亮無力地飄渺著,半垂半吊;我的清茶冷了,已經泡不開日子,泡不開我曾經吞飲過的滿腹春色;我的窗臺已經歪斜,我愛過的女人和天空,已然并不幸福地老去。
而你的綻開是鏗鏘的,如同被迫卷起的歲月和眉頭,重又慢條斯理優(yōu)雅地打開,打開一部香艷的世界史。你的瓣如薄唇,檀舌輕啟,微香輕吐,微香暗度,我的頭皮陣陣發(fā)麻,蝕骨銷魂之余,竟然從身體里掏不出一個干凈點的喟嘆。
這世界原本是有很多蝴蝶的,原本是有過很多大唐美人的,女神天鵝絨一般絲滑的蒼茫里,那碧青的遠方,那藍汪汪、紅可可的猜度里,流年似那裊裊的香爐,那煙,淡淡的,一縷,一縷。
但過客的青睞總是過于逼仄,因為鼻腔里漫出的肉欲,所以他們看見的總是繽紛的荷爾蒙,所以喉嚨總呼喚一些不干凈的風,原本大漠孤煙直的,卻總想著直掛云帆濟滄海。
但你仍綻開著,一朵盛世的大花呀,卻沒有誰理會你的綻開其實是一種疼,是一種痛,盡管觀賞者云集,畫匠們炫耀工筆,而你終于要謝的時候,就要花瓣干澀成碎片,就要零落成泥了,人世的猥瑣和輕慢,也迅即鳥獸散了。
風塵之外,驚嘆的光芒已死,謝是一種從有靈的生命體上剝落下來的真聲,一片,一片,一滴,一滴。
看見一條魚
最凄苦的日子里,不忍和水分別,看見一條魚,斑瀾而沉底。沉底的時候沒聽見天空有什么聲音,盡管我知道天空不過一張能夠被風隨意掀動的紙片,這張紙片也有些毛邊了。
那時我正坐在池塘邊,咬著遠方的嘴角悲憤。那魚,一直在我低平的視線里翻飛,而世界史也正在以一種舒緩的語調,翻讀普希金的漁夫和金魚的故事,或者也翻讀安徒生的美人魚的故事。
但魚還是消失了,先是只看見不停冒泡,不清楚這些冒出來的泡屬不屬于一種最后的理論。但人類,尤其是一些人類中無趣而搞笑的光棍們,有些還是這座小城著名的女光棍,池塘邊支著個鐵架,發(fā)明了一種邪惡的吃法:烤魚。
從此,池塘里的歲月是空的,池塘里的故事是空的,或者還有寓言,還有預言,是不是還有咒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類的很多大智慧和大歲月,還包括一些大鳥,都淹死在了水里。
而我還坐在池塘邊,像岸,而我周遭的那一部份正在坍塌,包括樹、季節(jié)、和剛好沉墜在我肩上的月色。
從此,感覺自己是半條尚未死去的魚,只能有半個身子,想念遠方,只能扯動尚不算骯臟的半個身子,遙遙遠遠的池塘之外,坐在一張飄滿蝴蝶的小椅上,尋覓關于魚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