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素臣傳奇的道德化與人性化特色

黃霞

摘 要：朱素臣所詮釋的倫理是世俗的倫理，是情理相融的倫理。在戲曲形式、思想上，作者積極尋求兼具情、理，有著氣格之雅，達到“亦理亦情”的圓融審美境界。其對傳統(tǒng)的倫理絕不是按部就班，而是進行修正和重新詮釋，即道德與人性化的倫理。

關(guān)鍵詞：朱素臣；倫理；傳奇

明末清初時期由于倫理色彩的劇作較多，學術(shù)界對于朱素臣等蘇州派作家的作品，往往評價不高，貶多于褒。

康保成對蘇州派的劇作批評道：“蘇州派是沿著明初教化派的路子發(fā)展而來的，因而對于它的作品所產(chǎn)生的惡劣作用，不能不予以足夠的估計?！薄八麄兊淖髌?，往往將陳腐、愚昧的倫理觀念與潛意識的人情味、人性美糾纏在一起，雜糅在一起?！薄鞍颜y(tǒng)的等級觀念、奴性意識悄悄散布給廣大觀眾?！辈⒄J為他們的倫理劇與明初的教化劇并無思想上的不同，只存在藝術(shù)形式上的不同。吳國欽認為蘇州派的義仆戲是在宣揚奴才道德，影響十分惡劣，《未央天》中的“馬義就是一個無恥之徒，劇作通過美化馬義的一舉一動，狂熱地宣揚奴才道德?！睂ζ湓u價不高。

學術(shù)界普遍認為朱素臣等蘇州派的劇作成就不高，這是與研究者對他們劇作中有關(guān)的倫理色彩批評較多是分不開的。朱素臣的劇作的確有著濃郁的倫理色彩，但這并不意味可以抹殺其在戲曲創(chuàng)作上的巨大成就。而事實上朱素臣等作家的倫理劇作與明初的教化劇是有著較大的區(qū)別，且他的一些作品得以經(jīng)久不衰地在舞臺上流傳下來就是最好的例證。

明初，丘濬的《五倫全備記》和邵燦的《香囊記》應(yīng)時而出，成為傳奇史上教化劇的典型作品。他們以倫理教化為宗旨的創(chuàng)作意圖很明顯，因而存在著嚴重的概念化、圖解化的傾向，不可能塑造出生動活潑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而且劇本文詞多以駢儷藻繪，也遠離戲曲本色。明人徐復(fù)祚批評丘濬的《五倫全備記》“純是措大書袋子語，陳腐臭爛，令人嘔穢?！笨梢娺@種違背文學創(chuàng)作基本規(guī)律的作品，盡管得到統(tǒng)治者的提倡而風行一時，但終究不會被人們所認可。

明清的歷史轉(zhuǎn)折，世情劇創(chuàng)作注入了現(xiàn)實主義的活力，出現(xiàn)了某種轉(zhuǎn)機。清初的朱素臣及蘇州派劇作家，同樣也關(guān)注倫理教化問題，他們站在市民的立場，涉筆世情，能貼近世俗社會關(guān)心時事政治，十分可觀。朱素臣傳奇的倫理色彩也有了新的特色，即道德化與人性化。

一方面，朱素臣傳奇中有著明顯的道德化倫理傾向，對有著高尚道德情操之人，給予了較高的評價。

劇作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俠義之士的頻繁出現(xiàn)。最為人所稱道的應(yīng)該是《錦衣歸》中鳴石山的首領(lǐng)十八姨，一位“二八嬌姿”、武藝出眾、“替天行道”的女寨主，且很有政治意識。她反復(fù)聲明，她率領(lǐng)的這支義軍“秉性忠良，心懷仁義，誅強伐暴……護國安民?！彼罡髀奉^領(lǐng)：“你每需要盡滌肺腸，恪尊號令，替天行道，能殺人而能救人，伐暴安民，義為枝而仁為干……”在得知因為自己劫官銀的事使毛瑞鳳陷牢獄，她立刻命郝昆侖前去刑場搭救。

其次，情義兼?zhèn)涞氖芯舜罅坑楷F(xiàn)。《翡翠園》中的繡花女趙翠兒母女與秀才舒德溥一家關(guān)系很好，常互相照顧，在舒家有困難時，趙翠兒母女接濟他們，送他們銀子；舒家也常幫助趙家照看船。秀才舒德溥因路遇落難的小吏王饅頭，將一年的坐館報酬三十金全部送給他。結(jié)果，歲末舒家生活陷入困頓，趙家母女見此情況，便全力相助，把剛剛得到的工錢三兩銀子全部贈給了舒家，幫助他們度過難關(guān)。而小吏王饅頭也是知恩圖報之人，當初在他走投無路，打算賣掉妻子的時候，舒德溥傾其所有，幫他贖回了妻子。所以，他認為“我便受子相公深恩，理當圖報?！币虼嗽谑娴落咭患沂艿狡群r，王饅頭和趙翠兒都鼎力相助，挺身而出，表現(xiàn)出他們的正義感和道德意識。

三即對商人形象的反撥，對為富且仁的商人的贊賞。在《十五貫》中，眾商人說“士農(nóng)工商，各執(zhí)一業(yè)，我等雖居四民之末，常放浪江湖……那得似我每快活?！薄盀楣さ某簜颍瑸檗r(nóng)的春耕夏耘，可憐半世辛勤，那得似我每快活。”他們的言語表明了商人對自己的行業(yè)比較滿意，對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較為自信。當然最為作者所稱道的是其高尚的品質(zhì)，商人陶復(fù)朱子熊友蘭只是萍水相逢.卻在熊友蘭最無助的時候，贈與他十五貫錢，使他絕處逢生。后來，聽說熊友蘭因自己贈送的十五貫錢而陷牢獄“（頓足）哎，世上有這等樣屈事。”當婁阿鼠勸他不要去為熊友蘭澄清情況，以免給自己招來麻煩時，他則說“咳，此言差矣。當日指望救他的兄弟，不想反害了哥哥，我陶復(fù)朱的罪過也不小。若將他窮骨冤埋，枉卻我俠腸雄壯?！北懔⒖逃H赴官府，為熊氏兄弟陳情訴冤。且從作品中對這位商賈名字的設(shè)置，我們就可以看出作者的敬仰之情，陶復(fù)朱即陶朱公再世之意。在朱素臣的劇作中不僅對商人形象進行反撥，也對其行業(yè)給予了體諒。在他看來，商人也和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一樣，要為生存付出才力心智，備受艱辛勞頓，飽嘗人情冷暖?！跺\衣歸》中對商人的的態(tài)度有了明顯的改變，對商人的勞動表示體諒，體現(xiàn)出道德化的傾向。寨主只主張對過往商人“驗貨抽分”（實際上是變打劫為征收），不允許搶奪他們的財物。在《舞花》一出中，當十八姨發(fā)現(xiàn)部下?lián)屃松倘说慕z綢時說：“這個不該取他的。那為商的涉水翻山，擔辛受苦，多將性命換銀，豈是貪污一例。今后遇有此等商人，只許驗貨抽分，不得恃強過取。如有違令，軍法從事?！?/p>

另一方面，朱素臣劇作亦顯現(xiàn)出人性化倫理特征，體現(xiàn)著對生命、情感的尊重。

最能凸顯朱素臣傳奇人性化一面的莫過于其對情的闡釋，“在蘇州派作家中，最重“情”的大概莫過于朱素臣了?！倍鞒醯慕袒瘎楹笕怂嵅?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對情的抹殺。盡管朱素臣的言情劇很少，但是他對情的抒寫有著自己的特色。下文筆者將通過對朱素臣劇中“情”的闡述來探析其倫理的人性化。

從其創(chuàng)作意圖看，我們可見朱素臣對情的重視，《文星現(xiàn)》中云：“情根一點無時滅，好把綺語罪從頭懺悔，須信絕頂天仙跳不出情字也?！薄肚貥窃隆纷髡咦允鲎饕庠疲骸熬腥迦绽С畛莾?nèi)，綱?？旃P猶能記。最下由來不及情，艷思綺語經(jīng)年廢。紅鵝別傳郵筒寄，事堪《崔氏春秋配》。笑呼濁酒譜宮商，從今不賭劉伶誓?！睆钠渌茉斓娜宋飦砜矗埔?、呂貫都屬于至情之人。從其對情的描述來看，朱素臣更是博得一些學者的稱贊，康保成認為他對情的議論“置于湯顯祖‘四夢中亦難辨別?！眳敲废壬舱J為他對情的抒寫可“追步奉常”。鄭振鐸對《秦樓月》的情也給予了較高的評價：“……其刻骨鏤膚的情話是未必遜于湯奉常的?！?/p>

由上可知，朱素臣對情的推崇可見一斑。而朱素臣對情的人性化描寫主要為以下幾個突出的特點：

情之真，朱素臣所闡述的情著眼于情感的醇化功能，把倫理教化的外在強制性變?yōu)榍楦兄膳c自律的整合，以情感教化代替理性制約。

馮夢龍在《情史·情俠類》“唐玄宗”條評語所謂“王道本乎人情”，這是強調(diào)情感為王道的本原依據(jù)；在《龍鳳錢》中唐玄宗最后對崔白和周琴心的成全，完全是出于對其真情的考慮。情的感化使唐玄宗決定這樣做，這是唯一比較合理的解釋?！肚貥窃隆分械脑S秀為了主人的前途著想，騙得呂貫赴京科考，并在得知陳素素陷于賊人之手后又極力前去找人搭救。許秀的一系列行為可謂是“忠孝節(jié)義之事，皆情所激”，所以最終呂貫高中后，他的忠義行為也得到了認可?！肚貥窃隆分械年愃厮睾褪膛C煙被太湖岱山草賊所虜，二女寧死不從。素素的不從，決不是簡單的貞節(jié)觀，更主要的原因應(yīng)是她對呂貫的情的執(zhí)著。

情之誠，《秦樓月》中呂貫與素素初次相逢，情意融融。當劉岳將軍建議他們“就在小寓，了酬夙愿何如?！眳呜灥馈跋壬v這樣沒正經(jīng)的話，我兩人果有前緣，尚期以禮相接，潦草宣淫，小生決不為此?！崩顫O對此評：“觀呂生言知非等閑浪子?！边@里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對素素的尊重，對感情的真誠。他并不因為素素是煙花中人而看輕她，愿以禮相待。吳梅先生曾說“蓋自藏園標下筆關(guān)風化之旨，而作者皆矜慎屬稿，無青衿挑達一事?！逼鋵嵲谥焖爻嫉摹肚貥窃隆分芯鸵呀?jīng)有了這種傾向。呂貫以非常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的感情，并許以婚姻“既有令堂作主，將來婚姻之事，正好與他商量。姐姐，可知小生此來呵，原非冶游，端為好逑，豈肯一宵恩愛雙丟手?！边@進一步證實了呂貫對感情的認真。

可見，朱素臣推崇的是平等互愛，以情度情的知音佳偶范式，把情愛本身的品位提高到一個更高層次。情乃是戀愛婚姻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強調(diào)男女之間的情投意合，知音互賞，也強調(diào)男女之情的深摯、專一、持久。

合乎禮儀的情，在實際生活中，男女之情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孤立存在，愛情問題實際上也是社會問題。朱素臣以寫戲為生，為了使作品得以更好的流傳，他不得不直面人生，適當迎合當時的社會文化思潮，從關(guān)注市井的生活，從市井人物的世俗生活出發(fā)，描寫合乎禮儀的世俗倫理。由于受社會思潮的影響，他的戲曲力求不失對“情”“欲”的肯定，個體的情感以自然的本性為主，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和表現(xiàn)，自然地發(fā)于情感則自然地止于禮儀，尊重人的個性，又要宣揚“理”“禮”，將二者極力融為一體。寫愛情、婚姻時，作者也極力按照預(yù)設(shè)的“情”“理”合一的目標謀篇布局，形成特有的敘寫模式。

總的來看，朱素臣既具有明末清初士人的普遍心態(tài)和歷史特征，同時又獨具個性，這兩方面的特點為其戲曲寫情提供了思想基礎(chǔ)和淵源。這樣，朱素臣的情感概念既是本體化與世俗化的統(tǒng)一，又是情感理想與現(xiàn)實情感的統(tǒng)一。

參考文獻：

[1]古本戲劇叢刊編委會.古本戲曲叢刊（三集）[G].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7.

[2]康保成.蘇州劇派研究[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3.

[3]吳國欽.中國戲曲史漫話[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

作者單位：

武昌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