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死亡觀

耿姝晴

摘 要： 陶淵明的死亡觀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魏晉時期儒釋道死亡觀的影響，他雖然肯定死是每一個人的必然結(jié)局，但是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卻不是恐懼，亦不是超脫，而是介于二者之間的一種順應(yīng)自然、委運任化、理性達觀，帶有自我解脫與實現(xiàn)成分的死亡關(guān)照。

關(guān)鍵詞： 陶淵明 死亡觀 自然

1.引言

有生必有死，自然萬物皆是如此。生死法則是自然界新陳代謝、保持活力的基礎(chǔ)。生與死是人必然會經(jīng)歷的，可是在世人眼中，生是喜悅的，因為它代表著未來與希望；死是悲傷的，因為它代表著分離與失去。因而，人們更愿意訴說生，卻對死避之猶恐不及，貪生怕死甚至成了人之常情。鄭曉江在論文里分析了人們畏懼死亡的三種原因：“一是喪失的痛苦。死意味著人們生前所擁有的一切，財富、地位、聲譽、親情、人際關(guān)系，乃至身體等均失去了，且是永遠的喪失。二是未知的痛苦。人畢竟沒有經(jīng)驗死亡，不知死是怎么回事，亦不知死后往那兒去，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三則是人們將‘生視為光明、享樂、生機勃勃，是‘有；而視‘死為黑暗、痛苦、無知無覺，是‘無，等等?！盵1]這三種原因恰恰解釋了為什么自古以來，世人只能安然地接受生，卻不能泰然地處置死，明明知道死亡必然會來臨，卻不愿意正視，甚至將提及死亡當作忌諱與詛咒。

魏晉前后可謂中國歷史上最昏暗的一段時期，政治動蕩，戰(zhàn)爭迭起，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前有魏、蜀、吳三國鼎立，后有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隨后又進入南北朝，其間只歷經(jīng)了短短十幾年的和平時光。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人命只在呼吸間”[2]。每看到一個無辜的人由于戰(zhàn)亂被迫走向死亡，活著的人對死亡的恐懼便會增加一分。在層層累積的恐懼驅(qū)使下，世人開始尋找躲避死亡、獲得永生的方法，因而儒釋道的死亡觀深深地影響了當時的人們。

2.儒釋道死亡觀

儒家雖然重視祭祀祖先之禮，但只是出于用“禮治”規(guī)范人們行為的需要，并不是相信所謂的鬼神之說，《論語·述而》中即有“子不語怪、力、亂、神”[3]的說法?？鬃佑醒裕骸拔粗?，焉知死?！盵3]可見儒家重視的是人的生，而不是死?！墩撜Z》中“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3]，“死生有命，富貴在天”[3]進一步揭示儒家相信死和生一樣都是極其自然的事情，非人力所能左右。一個人既然出生，就無可避免地走向死亡。如果說新生象征著生命的開始的話，那么死亡便是生命的自然結(jié)束，所以儒家勸導人們對死亡不必過于畏懼與悲嘆，要保持一顆平常之心。不過，儒家相信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不朽，如果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一個人的生之追求的話，那么儒家思想中的“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4]的“三不朽”之說便是對死的超越。儒家甚至用“殺身成仁”[3]“舍生取義”[5]教育人們?yōu)榱俗约旱赖聝r值的實現(xiàn)而視死如歸、英勇赴死。儒家以一種積極的入世思想教導世人：一個人的自然生命是有限的，但是價值生命可以是無限的，用自己短暫的自然生命換取永恒的價值生命是值得并且有意義的，所以應(yīng)當畏懼的是沒有價值的死亡。

正如朱志先在論文里所言：“在中國，儒釋道三足鼎立，而儒者慎言生死，故生死之事多由佛教包攬，”[6]因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蔚然稱盛。“廬山和尚慧遠，為了宣揚佛教思想”，“撰寫了《沙門不敬王者論》，第五章是‘形盡神不滅論”[7]。所謂“形盡神不滅論”便是指一個人的肉體會死亡、腐朽，但是他的“神”會在生生世世的轉(zhuǎn)世輪回中得到永生，所以死亡既是生死循環(huán)的終點，又是新的循環(huán)的起點。“每個人都無法戰(zhàn)勝生理意義上的死，佛教輪回學說給予人們面對死亡的勇氣，死亡并不可怕，也沒什么關(guān)系，因為肉體上的消亡，不過是另一個循環(huán)的起點。因為，今生的行為和來世的幸福環(huán)環(huán)相扣，死亡只是生命的一個節(jié)點”[6]。因此，佛教教導世人凡事都是有因果報應(yīng)的，所以死亡并不可怕，只要堅持在每一世種下善因，下一世的便可以回到人世間重新來過，繼續(xù)為人。

道家以“道”為核心，但它的后續(xù)發(fā)展卻對當時的世人產(chǎn)生了不同的影響?！肚f子·大宗師》中有“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8]的生死同類的死亡觀，生為“氣”聚，死是“氣”散，因而具有古代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的道家認為生不足以喜，死亦不足以悲。不過“道教卻吸收了道家‘道之神秘虛幻的唯心的那一個側(cè)面，并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塞進迷信鬼神、服食丹砂、飛升成仙的內(nèi)容”[7]，如果儒家與佛教都承認了死亡的不可避免，還會伴隨著記憶的消失，那么由道家思想發(fā)展出來的道教則認為人可以跳脫出生老病死、六道輪回，只要堅持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修煉，便可以羽化登仙。世人用辟谷和服食丹藥等方法修身，渴望延年益壽，甚至成為長生不老的神仙。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中就講到了魏晉時期從何晏處興起的服用五石散的風氣[9]。當時貴族身份的世人通過五石散達到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目的，更有甚者通過服藥尋求一種飄飄欲仙的快感。

3.陶淵明與儒釋道死亡觀

陶淵明身處魏晉南北朝社會動亂、朝政易代之際，自然也會產(chǎn)生身世飄零、朝不保夕之感。在儒釋道死亡觀主導當時世人的思想背景下，陶淵明的死亡觀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響?！叭松苹没?，終當歸空無”[10]。陶淵明以一種“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的“委運任化”的態(tài)度面對死亡。“陶淵明是一個深悟自然之‘化的人，他認為‘化（生死）是大自然的基本規(guī)律，宇宙間的萬事萬物無不處在‘化中，人也不能例外，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枯寂榮發(fā)，皆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現(xiàn)象”[11]。這與儒家、佛教及道家思想中都認為人的死亡是一件極其自然卻又不可戰(zhàn)勝的事情，應(yīng)當以一種淡然的態(tài)度對待它這個層面頗為相似，所以陶淵明的死亡觀應(yīng)當與儒釋道死亡觀存在某種聯(lián)系。那么陶淵明是如何看待當時儒釋道的死亡觀呢？

“立善有遺愛，胡為不自竭”[10]，儒家有追求積極入世以達到個人價值不死的境界，但是陶淵明對儒家所言的價值生命的永生提出了質(zhì)疑。不管是通過“立德”、“立功”還是“立言”，儒家所標榜的“不朽”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被后人贊譽、名垂青史，“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10]，陶淵明的疑問不可謂沒有道理。即使實現(xiàn)了人生價值，會有人愿意來贊頌?zāi)愕墓儐?？“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10]，假使無人將你載入史冊，那么百年之后又會有誰記得你的姓名，記得你現(xiàn)在做出的貢獻？“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10]，當一個人不再被世間的人記得，那么他又是如何不死的呢？因此，陶淵明認為“吁嗟身后名”[10]只是過眼云煙，“古時功名士，慷慨爭此場。一旦百歲后，相與還北邙”[10]。用身后留名的方式超越生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是行不通的。

佛教倡導“形盡神不滅論”，但是陶淵明在《神釋》中說道：“與君雖異物，生而相依附。”[10]他認為神與形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形在神在，形滅神滅。如果說人的死亡只是形的幻滅，而神不死的話，“三皇大圣人，今復在何處”[10]，三皇圣人們的“神”如今又在哪里呢？而且陶淵明向來不信所謂的“生報”、“現(xiàn)報”和“速報”等因果報應(yīng)之說。在《怨詩楚調(diào)示龐主簿鄧治中》一詩中，陶淵明“結(jié)發(fā)念善事，僶俛六九年”[10]本應(yīng)得到現(xiàn)世的善報，可是結(jié)果卻是“弱冠逢世阻，始室喪其偏。炎火屢焚如，螟蜮恣中田。風雨縱橫至，收斂不盈廛。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及晨愿烏遷”[10]。這十二句話深刻地揭示了陶淵明的人生雖多做善事，卻總是遭遇悲慘。不論是世道艱辛、喪妻之痛，還是田間慘淡的收成、貧寒的生活狀況，無不在訴說著所謂的“善有善報”不過是佛教騙人的幌子。“積善云有報”[10]，為何善良的伯夷、叔齊雙雙餓死于首陽山上？既然形神“相依附”、“善惡茍不應(yīng)”[10]，那么佛教所謂的死后輪回轉(zhuǎn)世便是一紙空談，不可相信。

朱自清在《陶詩的深度》中寫道：“陶詩用事，《莊子》最多，共四十九次，《論語》第二，共三十七次，《列子》第三，共三十一次?！盵12]由此可見陶淵明唯物主義的死亡觀應(yīng)當受到了莊子、列子的道家思想影響。不過，陶淵明對于道教修仙煉丹、尋求長生的做法不以為然?！笆蓝桃獬６?，斯人樂久生”[10]，但是陶淵明卻認為“既來孰不去？人理固有終”[10]，有生則有死，既然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上就必然有離開的一天，怎么可以來了就不愿意走呢？不論是“三皇大圣人，今復在何處？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10]，還是“世間有松喬，于今定何間”[10]，都在說明“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13]。

“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10]，在陶淵明看來，宇宙、自然面前的人生就像短促而渺小的塵土。自然的運轉(zhuǎn)之道就是生與死的交替循環(huán)，任何人都不能在廣闊的自然之下成為例外。這不僅是對鬼神之說的否認，更是對妄圖長存于人世的做法的直接批判。雖然儒釋道的死亡觀或多或少地肯定了有生自有死，但是陶淵明卻比它們思考得更長遠。那么，陶淵明又是怎樣對待死亡的呢？

4.陶淵明的死亡態(tài)度

陶淵明在《自祭文》中寫道：“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盵10]人生好比一場短暫的旅行，死亡才是永久的歸宿，“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14]，沒有人能永遠地在人世間漂泊下去?！凹覟槟媛蒙?，我如當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舊宅”[15]，人世間的家不過是旅途暫居的客棧，活著的人都是游子，步入死亡才是真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既然是回家，又有什么擔憂或者畏懼的呢？陶淵明對待死亡采取的是一種聽之任之、不喜不懼的坦然態(tài)度。在《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一詩中，陶淵明在已逝斯人的墳?zāi)骨安]有像世人一樣凄惻難忍，悲從中來，而是采用了一種“游”的態(tài)度代替了“祭”的感傷。他將墓柏看作與山水一樣的自然景觀，生與死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本就應(yīng)當以生的心態(tài)平等地對待死。既然山水代表著生的景象，那么墓柏便代表著死的風景，世人皆愛看生之繁華，為何不能在墓柏之下欣賞死之靜美呢？“今日天氣佳，清吹與鳴彈。感彼柏下人，安得不為歡？清歌散新聲，綠酒開芳顏”[10]，陶淵明在墓柏之下與眾人清吹鳴彈，恣情暢飲，顯然不是因為他麻木不仁，不懂得尊重生命，恰恰正是因為陶淵明對生命的尊重與熱愛，讓他在勘破了死亡真諦之后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珍惜當下、享受人生的生活態(tài)度?！拔粗魅帐?，余襟良已殫”[10]，頗有些類似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16]的意味，但陶淵明也不是一個過度放縱的人，“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10]。過度行樂勢必導致過早地逼近死亡，雖然陶淵明認為死亡是人生必然的終結(jié)，但并不意味著生沒有價值。消極處世、揮霍生命從來都不是陶淵明的人生信條，他對生活與生命的熱愛不會因為死亡的命定結(jié)局而削減半分?！翱v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10]，陶淵明對死亡從來不是避而不談或當作禁忌之言，相反他在自己的詩歌中經(jīng)常談及死與死后。無論是“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10]還是“百年歸丘壟，用此空名道”[15]，甚至是《挽歌詩》、《自祭文》這樣直面死亡之作，陶淵明知死亡而不畏死亡、享受人生的積極死亡態(tài)度與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所提出的“向死而生”的生死概念不謀而合。海德格爾認為“人一出生就意味著死亡，人是在走向死亡的旅途中生存著的”[17]，人之一生就像是一場死亡的倒計時，所以“人須立足于死的視角來‘籌劃生”[17]。陶淵明擁有的不正是一種“向死而生”的死亡關(guān)懷嗎？他站在死亡的視角上，早就看透了儒家所求的功名利祿的一文不值，佛教的轉(zhuǎn)世輪回、道教的修道成仙的不切實際，只有珍愛生命、回歸本心的田園隱逸生活才是不負此生的唯一選擇。

在陶淵明眼中死后被人遺忘又如何？“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10]。如果說田園耕作使得陶淵明在勞動中悟達了物我融合的詩意境界的話，那么在他看來死亡便是自己的肉體與自然真正地融為一體的詩化狀態(tài)。所以，理性達觀的陶淵明也在試圖告訴周圍的人不要為自己的死亡感到過多的悲傷。死亡使人真正實現(xiàn)了與山水融為一體，與自然相依相附，真正實現(xiàn)了找尋本心、返璞歸真的人生追求。我覺得正是這種想法使得陶淵明的死亡觀存在著一種自我解脫與實現(xiàn)的成分，雖然在《自祭文》的結(jié)尾，陶淵明講道：“人生實難，死如之何？”[10]死亡的確不能成為艱難人生的逃避途徑，但是如果以一種解脫的姿態(tài)看待死亡，那么未嘗不是一種順應(yīng)自然的死亡觀。陶淵明雖出生在一個家道中落的士族家庭，年少時卻胸懷大志，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再一次振興家族，光復門楣。“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誰言行游近？張掖至幽州”[10]。當志在像曾祖陶侃一樣為國家建功立業(yè)，“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15]的他步入仕途，官場并沒有帶給他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機會，卻把自己的黑暗與虛偽、權(quán)謀與狡詐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行役不僅帶給陶淵明身體上的疲乏勞苦，更多的是心靈上的厭倦。因此，陶淵明借“自古嘆行役，我今始知之”[10]抒發(fā)自己“遙遙從羈役，一心處兩端”[15]的矛盾心理。當他終于得償所愿，擺脫世俗桎梏，“投冠旋舊墟”[10]時，陶淵明表現(xiàn)出了難以自抑的喜悅與輕松，有如“羈鳥”歸“故林”，“池魚”返“故淵”[10]。陶淵明一直在嘗試用隱居的方式擺脫世俗雜念，追求一種“虛室絕塵想”[10]的生活狀態(tài)、自由純凈的精神境界和高尚的人格尊嚴。但是他的隱居生活自舊居遇火之后就發(fā)生了巨大改變，雖然從“既已不遇茲，且遂灌我園”[10]看出他用平素的生活信念經(jīng)受住了火災(zāi)的考驗，但仍不能改變陶淵明在后來走向饑寒交迫的人生事實。其實陶淵明在生的時候田園牧歌式地親近自然，對理想生活與價值世界的追求并不成功，當看破了死亡對人而言是肉體的腐化、靈魂的幻滅之后，死亡對他而言便是對世俗世界與現(xiàn)實遭遇的完全解脫，便是真正地邁入自然，回歸自然本心理想的實現(xiàn)。

對于陶淵明的生死觀，有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在趙治中的論文里，他將這兩種觀點概括為“恐懼論”和“超脫論”?！翱謶终摗闭J為“陶淵明對死亡和人生的短促極為憂慮，可以說，其恐懼程度，較之于同時代任何陶淵明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部《陶集》讀下來，我們常常會感到，面對社會、自然給人生的壓迫，陶淵明似乎有沒有多少……的達觀和坦然，也看不到那種在死亡面前……的瀟灑與風流”。而“超脫論”則認為“他已擺脫了生死對他的困擾、完全消除了內(nèi)心的迷惘、進而達到了‘了無掛礙的境界”[18]。在我看來，陶淵明并不恐懼死亡，卻也沒能達到超脫的境界，他的死亡觀是一種并不超脫的死亡觀。正如魯迅先生所言：“陶潛總不能超于塵世，并且，于朝政還是留心的，也不能忘掉‘死，這是他詩文中時時提起的。”[9]如果陶淵明的思想的確超脫于生死束縛，那么他便不會在詩文中多次提到死。正是因為念念不忘，而言為心聲，所以才會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顯露出來。陶淵明也有對時光易逝、人生易老的慨嘆，“日月不肯遲，四時相催迫”，“弱質(zhì)與運頹，玄發(fā)早已白”[15]。時光不待人，轉(zhuǎn)眼青絲變?nèi)A發(fā)。如果說少年時期的陶淵明還以為死亡遙遙無期的話，那么在他年邁的時候真切地體會到時光的盡頭便是死亡。“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15]，“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10]，不可否認的是，陶淵明對待死亡有過“懼”，有過“焦”，甚至有過“在世無所須，惟酒與長年”[10]的想法，可見他并沒有超脫生死，但是他卻以一種坦然平和的心態(tài)對待死亡，用自己的理性與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戰(zhàn)勝了恐懼與焦慮，“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10]。

5.結(jié)語

陶淵明的死亡觀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魏晉時期儒釋道死亡觀的影響，不過其根本來源應(yīng)是陶淵明那顆順應(yīng)自然、尊重自然的心靈。雖然陶淵明的仕途人生是失敗的，但是死亡哲學的成功建構(gòu)正構(gòu)成了陶淵明人生命運的一個二律背反。雖然鐘嶸在《詩品》中只將陶淵明的詩歌列在了中品，但是他正是用這樣平淡沖和、明白曉暢的語言展現(xiàn)出了他超越于當時世人的死亡認知。他認為人生好比自然滄海中的一粟，沒有人能在自然的掌控下脫離生死常道。陶淵明雖然肯定了死是每一個人的必然結(jié)局，但是他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并不是恐懼，也不是超脫，他的死亡觀介于二者之間，是一種順應(yīng)自然，委運任化，理性達觀，帶有自我解脫與實現(xiàn)成分的態(tài)度。在這種死亡觀的影響下，陶淵明直面生死，有著與“向死而生”的海德格爾相同的精神特質(zhì)。陶淵明看透了功名利祿的一文不值，佛教的轉(zhuǎn)世輪回、道教的修道成仙的不切實際，只有熱愛生活與生命，回歸本心，與自然和諧共生才是不負此生的唯一選擇。這種積極健康的死亡觀為中國的文人開啟了超前的理性與唯物主義的死亡關(guān)照。當今社會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高速時代，然而在科技進步和工業(yè)發(fā)展的背后卻是大眾在追名逐利中不斷背離自然與初心的社會現(xiàn)實，那么，陶淵明順從自然之道的死亡觀是在呼喚新時代下的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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