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權質押之后

蒙軍

編者按

A股又拉響了警報。近日，安信證券一份報告指出，當前未解除股權質押的上市公司為2349家，占A股上市公司的比例超過65%。而且，因前期市場急跌，有平倉風險的市值總額大幅增加。該報告估算，當前平倉線以下市值規(guī)模約為9351億元，較年初的4593億元增加了103.6%。如果市場再下跌10%、20%，或者30%，平倉線以下市值規(guī)模將增加3057億元、6129億元、10153億元。

老板和高管們都知道，股權質押有風險，但架不住資本的誘惑。本文中的故事，可能是真實的，也可能只是“假語村言”，但卻可以看做是深陷資本旋渦的中國企業(yè)的縮影。

虛榮、誘惑、好勝心，總是能左右人心。蘇陽的故事印證了一句話：撒旦才是現世的王。

蘇陽搖著頭，無奈地說：“那些我所擁有的東西，說不定哪一天就不是我的了。”

目前，蘇陽的家庭和公司總負債已經達到80多億元。前不久，蘇陽拿手中剩下的公司股票再次進行質押。得到了15億元貸款，質押股份比例為總股本的38.3%。

“其實我們所有人都知道，股權質押貸款是個坑，但是沒有辦法啊，很多開銷，不是圈內人，你根本無法想象，而公司從來就沒有不缺錢的時候。”

都是虛榮心鬧的

“如果沒有遇到劉峰，現在的我，可能是另一番光景?！?/p>

蘇陽想起了2009年7月9日。與某證券公司投行部總經理劉峰初次相逢的情景?！扒耙惶欤遗畠簼M20歲，很多親朋好友來慶生，我一高興喝多了，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后來就去酒吧喝點啤酒，醒醒酒?！?/p>

當時，劉峰正好在隔壁桌和朋友玩撲克牌。他看到蘇陽一個人，便邀他一起玩。蘇陽看劉峰不像別有用心之人。再加上心情不錯，就答應了。后來交往多了。蘇陽和劉峰便成了好朋友，劉峰的專業(yè)和為人，蘇陽的勤懇與商業(yè)操守，都吸引著對方。

劉峰認為，像“云飛揚”這樣管理規(guī)范。不拖欠員工工資，無商業(yè)糾紛，每年盈利狀況良好的企業(yè)，就應該成為中國資本市場的主力。而商業(yè)市場不進則退，企業(yè)若不迅速做大做強。就極有可能被淘汰。

當時，蘇陽的機械裝備公司銷售額達2億元，凈利潤在15%左右，愜意至極。所以，對于劉峰的建議，他沒有往心里去。但之后幾次尷尬的經歷，讓蘇陽動搖了。

2010年1初，蘇陽的朋友介紹他去一個高級會所騎馬，順便帶他去包廂跟一個百億級上市公司大佬打個招呼，結果對方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更別提給個座位了。“我也不差錢，憑什么看不起我？”

沒過多久，一個頂級會所開業(yè)。朋友帶蘇陽去捧場。當天總共來了20多個人，蘇陽一個都不認識。他平時不善應酬。無聊之下就倒了半杯紅酒，兩口喝掉。這一幕。正好被一個大老板看見。

那人一點面子不給蘇陽，大著嗓門喊：“紅酒哪是你這樣喝的？一看就是土包子！誰讓你進來的？我參加這個會所，交了500萬元，怎么能跟你在一個圈子？”蘇陽當下坐不住，就站起來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還有一次去打高爾夫，一起打球的企業(yè)家既沒討論球技，也沒聊生意，就只干了兩件事，一是賭桿數，一桿七八萬元;二是比裝備，有的30萬元，有的50萬元，還有的全套加起來130多萬元，輪到蘇陽，大家一看他的裝備。只能“呵呵”。

這幾件事讓蘇陽感到自尊心受傷。他想起了劉峰的建議。雖然知道玩資本有風險，但幾番掙扎之后，虛榮心占了上風，于是便主動聯系劉峰。

劉峰果然專業(yè)。在他的幫助下，蘇陽的公司很快轉型成功，通過引進并購資本，橫向收購擴張，三年不到，年銷售額超過20億元，并在2014年敲響中小板的大鐘，開盤當日市值98億元。

蘇陽如愿以償躋身新階層，成為“人上人”。

一時痛快，一路噴血

然而。為了實現百億級上市公司大老板的夢想。蘇陽吃盡了苦頭。

2014年，公司整體營收26億元，固定資產達到15億元，凈利潤約12%，負債率53%。別看公司負債率只有53%，但實際負債率已經超過150%。除了向親戚朋友借錢。蘇陽還把家里能抵押的都抵押了。2014年他的財務總成本高達1億多元?！斑@些年來，看著好像我口袋里裝了大把大把的錢，其實還不如一個高管財務自由?！?/p>

上市前，蘇陽還拿了券商的錢、銀行的錢，以及股權投資方和其他金融機構的錢，加起來差不多60億元，可還是缺錢。

錢都到哪里去了？蘇陽大致梳理了下，并購重組前前后后用掉現金28億元;產業(yè)引導基金回購花了6億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有30多億元;貸款借錢的利息總計約10億元，其中，并購杠桿利息每年5000萬元（后來因上市成功，無需再支付），親朋好友借款利息每年600萬元;新項目投資支出約15億元。此外，夫妻倆的股權也從100%降到38.3%。

“主要是當時底子太弱。只有幾千萬元的儲備金就去大肆并購，杠桿做得太大，最高的時候達到了公司總資產的6倍，而回收期比較長，其中還有一兩家一直都在虧損?！碧K陽至今心有余悸，“當時也是鬼迷心竅，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只要上市不成功，要么跑路，要么跳樓！”

蘇陽曾一度想過放棄或者暫緩上市，但他被誘惑了。他跟幾個資方簽了補充協議，只要基本確定能上市，就停止支付固定利息，“這可是幾個億啊，不心動那是假的?！?/p>

而就在這個時期，蘇陽的開銷明顯增加，很多支出根本無法通過財務手段在公司層面解決。

這些隱性開銷有幾類。第一類，為了更像“新階層的人上人”，蘇陽置辦了大量的行頭，包括名車、名表、名酒、名畫，還參加會所、慈善捐贈，讀EMBA，擔任社會職務?！安慌氯诵υ?，現在家里放著的這些東西，少說也有一兩個億。讀EMBA就花了幾百萬元，幾乎把國內主要院校的班都讀遍了。當個會長、副會長，每年要支付約30萬元，加上請客吃飯和各種活動，算下來也得1000萬元?！?/p>

另外一筆開銷就更大了?！按蠹艺J為我有錢了，都來找我投資。從北京到省里，再到市里，甚至縣里鄉(xiāng)里的都有，很多時候礙于情面和其他因素，不投不行。投資金額從幾百萬元到幾千萬元的都有。這些投資大多都打了水漂?！?/p>

蘇陽還有一個包袱。收購的企業(yè)中，不死不活的多，虧損的也不少，整體估算下來，這是一筆賠錢的買賣。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在資本市場獲得了一些收益?！暗珒煞矫婕悠饋磉€是虧，預計至少還要再虧2年?！?/p>

其實，在并購重組過程中，出現各種不良反應的企業(yè)不在少數，每年填進去的錢有將近10億元。

蘇陽的苦日子還遠沒有結束。

要么獨角獸，要么脫光光

上市后該有錢了吧！

蘇陽羅列了上市至今所有能動的資金：云飛揚]PO時募集了20億元，之后2016年增發(fā)募集了18億元，期間組建并購基金募資26億元，從股權投資基金那里拿了15億元……總計129億元。

從數字上看，已經不少了?？商K陽天天還在為錢發(fā)愁。

“家大業(yè)大，再怎么省吃儉用，還是入不敷出，2017年營收也就65億元，凈利潤早已滑落至10%以下。”蘇陽認為，除了成本增加，毛利下降等因素外，不斷加大投資也影響了分紅。

為了技術升級，蘇陽將物聯網產業(yè)作為今后的主導產業(yè)，連續(xù)5年進行投資，研發(fā)、建廠、收購等前后總計投入超過20億元，到2017年開始才有回報，營收只有約4.5億元。

另外，公司員工從最早的120人增至當下2700多人，“有些子公司的總經理年薪都得兩百萬元”，加上福利等，平均每人每年要支付10萬元薪水。同時，各項財務成本和營業(yè)費用成倍增長，“貸款綜合成本已經到8%左右，每年就要去掉幾個億”。各種年費也有增無減，“光各種捐贈，每年恐怕得上千萬元”。

多元化發(fā)展使得資金更加捉襟見肘。從2011年開始，“云飛揚”就先后介入了智慧停車、智慧小區(qū)、特色小鎮(zhèn)、智慧醫(yī)療等物聯網行業(yè)，甚至還差點建廠生產智能鎖。在蘇陽看來，多元化是必須的，“一方面單一主業(yè)很難把盤子鋪大，二來收入多元化也有利于抵抗風險”。

在蘇陽越陷越深的時候，劉峰升調到省外，之后兩人漸漸不再聯系。

為了應對“錢荒”，2016年蘇陽放了狠招，用持有的公司股票進行質押，拿到了18億元。2017年，“云飛揚”股價遭受腰斬，為循環(huán)使用這18億元，蘇陽把剩下的股票全部抵押。

2018年至今，“云飛揚”股價又下降了30%，蘇陽把某些資產二次抵押，并以較高的利率從民間機構貸款，把銀行缺口給補上，“公司出口一直在降，利潤持續(xù)下滑，現在要是再有個風吹草動，我就要崩盤了！”蘇陽覺得，自己已經被架上去了，要么找到資金抗過去，要么被人收購，要么就真要“脫光光”了。

蘇陽現在能使用的資金大概有10億元，其中至少有5億元要留在公司做流動資金，有3億元要還利息，只剩2億元資金可動。就算沒有任何其他開支，3個月內若沒有足夠的資金注入，這2億元隨時得拿去救火。幸運的是，后來蘇陽得到8億元現金，在半年內可隨時使用。但到期必須歸還。

“不到萬不得已，公司控制權我不會交出去?！碧K陽暫時沒有尋找新的資本運作及財務智囊的打算，“我現在把所有精力都放回公司，我相信實業(yè)不會這么輕易被打垮，哪怕賠上我這張老臉，也要多弄幾個大單回來”。

大批“炸彈”在路上

在這個過程中，還發(fā)生了一些讓蘇陽想起來后怕的事情。

2014年，因為公司上市，蘇陽自動成為上市公司協會成員。協會里組建了幾個圈子，蘇陽參加了兩個，一個是以制造業(yè)為主的智能制造小組，一個是技術創(chuàng)新小組?？擅看尉蹠蠹伊牡亩际谴箜椖?，動輒上百億元，甚至還有人拿了幾個億去炒幣。

對此，蘇陽有些抵觸的，很少參與。但在一次聚會上，蘇陽還是差點“掉坑里”。

“當時有組長介紹了一個300億元的能源項目，是去澳大利亞收購一個瀕臨破產的公司，然后轉手賣給大型能源集團。組長說下家都找好了，對方關系很硬，但不方便直接出面收購。組長出100億元。小組成員每個人投差不多50億元，最后每人至少能分10億元?！碧K陽打聽到組長確實有門路，有點動心，便答應投30億元。

但他還是覺得心里不踏實，再加上夫人反對，就找中間人溝通，給了組長3億元入股了事。后來，那個項目前后拖了兩年才完成收購，而且在2017年因各種原因停產，至今還捏在手里。

“這幾年資金面越來越緊，銀行貸款額度逐年在下降，組建專項并購基金募資難度也很大，而且利率還在漲，要是那30億元投下去，估計我真的無力回天了。”

虛榮、誘惑、好勝心，總是能左右人心。蘇陽的經歷印證了一句話：撒旦才是現世的王。

據中國證券報統計，6月以來，有超過20家上市公司股權質押遭遇平倉，數量較4月份激增4倍。

還有數據顯示，目前A股2488家上市公司累計股權質押市值達5.7萬億元，其中有5528億元觸及平倉線，4189億元觸及預警線，涉險的股權質押超過9000億元。

自從股份被質押后，蘇陽也做了一番研究，可惜因為精力不夠，也不擅長，至今還沒有找到很好的方法來解決。

“像我這種是典型的路子不夠廣，頭腦不夠靈活?！碧K陽認為，由于熟知而又被認可的融資渠道其實并不太多，利率得以綜合融資成本來計算，能達到10%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攤子鋪得越大，需要的貸款就越多，利潤被財務成本抵消得也就越多，結果就造成了現在的循環(huán)：缺錢就貸款，越貸壓力越大，壓力越大就越要通過貸款來緩解。

這樣的循環(huán)就像一個無底洞。涉足其中的人，往往很難自拔。現在，蘇陽不敢想明天，他擔心更大的“炸彈”已經在路上。

（本文摘編自微信公眾號“上海陸家嘴并購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