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言如春

良言有時只需三個字，不多也不少，如春。

——題記

小學(xué)時代，最喜歡去的地方除了操場，就是學(xué)校旁小巷中的“小飯桌”。

“小飯桌”是周一到周五每天都要去的。那時中午就在這里代伙?！靶★堊馈庇梢晃焕蠣敔攩为?dú)操持。不大的店面，招牌由于“近油煙者黑”，早已“面目全非”?？墒堑陜?nèi)卻窗明幾凈，每次去，桌面似乎都干凈得像一面鏡子。老爺爺總是掐著時間將飯菜準(zhǔn)備好，然后微笑著站在門口。我們清脆地叫聲“爺爺好！”，之后開始狼吞虎咽。

有一天，大概是期中考試之前，桌子上突然多了一盤紅燒牛肉?！盃敔?，今天多了一道菜呢！”不知是誰大聲說道。爺爺笑了笑：“別桌客人點(diǎn)的，東西放多啦，不小心！”“不小心？”我們咀嚼著這三個字，都有些將信將疑。但“天上掉的餡餅”，不吃白不吃嘛！

漸漸地，加餐成了常態(tài)。有時是一盤翠綠的炒青菜，但更多時候是一碗香噴噴的葷菜。每一次面對我們的疑問，爺爺都會笑著說：“不小心！”那時我們雖然年幼，卻也能感受到這三個字里洋溢的暖意。嘴里咀嚼著美味的飯菜，心里咀嚼著爺爺?shù)纳菩?，每一頓飯都吃得津津有味。天氣一天天轉(zhuǎn)涼，秋逝冬至。但在“小飯桌”里，有一位老人和一群孩子，這里春意盎然。

這天是這學(xué)期在“小飯桌”的最后一餐了。我們商量著，爺爺天天免費(fèi)給我們加餐，我們似乎也應(yīng)該回報些什么。于是，我們一起買了些涼菜，帶去“小飯桌”。一進(jìn)門，我們就大聲喊：“爺爺，今天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吧！”爺爺驚奇地看著我們，“哎呀，怎么買了這么多菜！”“不小心！”清脆的童聲仿佛一只只蝴蝶，在“小飯桌”里盤旋，飛入每一個人耳中，也飛進(jìn)每一個人心中。

我沒有看錯，那一天，爺爺?shù)难壑蟹浩鹆藴I花。但那是稍縱即逝的。他隨即又露出了我們熟悉的微笑，皺紋一條條舒展開，黝黑的面龐上泛起一絲紅暈?！澳銈冋媸恰恍⌒摹?！”他朝我們笑著，輕輕地坐到我們旁邊，細(xì)嚼慢咽著飯菜，仿佛這是世上最好吃的珍饈。

自從離開“小飯桌”，掐指一算也已3年多了。不知道“小飯桌”還在不在了。就算在，爺爺還是那樣的精神飽滿嗎？還會對著孩子們時不時露出溫暖的微笑嗎？我不知道。但是我們終究擁有過這么一段美好的時光，“不小心”早已不只是三個簡單的漢字，它是一種關(guān)懷，一種溫暖。在一家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小飯桌”里，一位老人和一群孩子，借著這句三字良言的熱量，相互溫暖著對方。

在“小飯桌”里，四季如春。

點(diǎn)評

良言，未必是蘊(yùn)含哲理的話?！安恍⌒摹保鋵?shí)是真用心，這里面有老人家對孩子們的深深的愛，更有孩子們對老人家濃濃的情。看似樸實(shí)的話語中卻有著打動人心的溫暖的力量，讓人如沐春風(fēng)。

（指導(dǎo)教師：童春艷）

家里的吊蘭開花了。

小小的花一朵又一朵，羞澀地從枝頭輕柔地抖開“心事”，星星點(diǎn)點(diǎn)。白色小花，美好而溫潤，帶著冰涼的玉質(zhì)感，不聲不響地開著。吊蘭的花并無香氣，它心思簡靜，悠然綻放。

安然無言中，突然憶起母親的一句話：“該怎樣辦就怎樣辦！”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夏日，我與母親鬧別扭不愿上課。爭執(zhí)中，母親突然說：“我與你爸離婚了，你應(yīng)該長大了?！眲x那，空氣的味道都變得苦澀。我問：“那我們怎么辦？”“該怎樣辦就怎樣辦！”我猛地掙開母親的手，奔回家倒在沙發(fā)上，盯著剛到我家一年多的吊蘭，眼淚“噼里啪啦”地掉落，泣不成聲。

后來便沒有勁再哭了，只盯著枝頭那朵最飽滿的花。整個下午，看著原本潔白的花，一點(diǎn)點(diǎn)凋零，泛黃的花瓣蜷起，漸漸枯萎，最終安然墜落，不悲不喜。

原來這就是“該怎樣辦就怎樣辦”。經(jīng)歷痛苦不需要大肆聲張，只要在不聲不響中慢慢消化。我們要做的，不過是“順其自然”。因?yàn)樯鼜奈赐Ｖ?，而是奔騰不息。我們總是懷著過去的苦難繼續(xù)生活，幸運(yùn)的是，我們依舊盼望并相信生活的美好。

幾天前，媽媽有些沉重地講，大表哥的父親去世了，屬于猝死。我怔著，難以置信。那是個正值壯年的男子，家庭美滿，事業(yè)有為，怎么會遭遇這般不幸？我問母親，大表哥和他的母親該怎么辦？母親別過頭，望著遠(yuǎn)方：“該怎樣辦就怎樣辦?！?/p>

那天中午，上學(xué)時走到一株玉蘭樹下，一朵正盛放的花突然墜地，像極了剛?cè)ナ赖拇笠谭?。我望著那朵花，眼睛突然紅了。

林清玄說：“上一刻，我們可能幸福地流淚，下一刻，我們可能悲哀地哭泣，但路總是不斷地，河流總是不停地，向前穿行?！笔朗聼o常，人在世上總會遇到各種痛苦。也許，人生不過是一個不斷經(jīng)歷痛苦再看淡痛苦的過程，就如年復(fù)一年的花開花謝。所有最深沉的苦痛都是無言的。同樣，花的開放與凋零總在沉默中完成。該怎樣辦就怎樣辦?？嚯y，應(yīng)交給歲月吧！

我想，良言如春。“該怎樣辦就怎樣辦”，這句話足以將所有充滿苦難的寒冷冬季，變成一個個充滿生機(jī)的溫暖春日。

點(diǎn)評

請問：話語有溫度嗎？答案是：有！曾經(jīng)是否有那么一句話溫暖了你，讓你從寒冷的冬日，仿佛一下子身處溫暖的春日？曾經(jīng)是否有那么一句話激勵了你，讓你在挫折與迷茫中，有了堅定和勇敢走下去的信心？小作者用細(xì)膩和飽含深情的文筆，道出了她對痛苦的理解。文字是從小作者心底深處流淌出來的，情感真摯?！耙苍S，人生不過是一個不斷經(jīng)歷痛苦再看淡痛苦的過程，就如年復(fù)一年的花開花謝?！薄八凶钌畛恋目嗤炊际菬o言的”。這樣的境界、這樣的立意的確高妙?？梢娦∽髡邔ι畹母形蚝苌睢Ｗ掷镄虚g，我們不難讀出小作者的善良、樂觀和自信，而這些，將是陪伴她一輩子的寶貴財富。

（指導(dǎo)教師：陳 菊）

翻開案上書卷，讀到蘇軾那首《我哀籃中蛤》：“先生萬金璧，護(hù)此一蟻缺；一年如一夢，百歲真過客?！毙闹袆C然一驚?？v然汝有千金，也要守護(hù)悲憫之心。那是對生命苦難的感懷，對萬物自由的尊重。

煙雨朦朧的時空，隱約再現(xiàn)：罩著青衫的布衣男子，年近半百的臉上沒有滄桑浮華，沒有暮氣衰頹。蘇軾，是那樣的清絕和風(fēng)雅。這天，他受邀來到友人家做客。不等觥籌交錯，急急勸阻友人莫要?dú)㈦u做食，果拒口腹之欲。他定定地看著院中家禽，眼眸中流露出不忍，嘆曰：“魚蛤雖小，皆有情；被烹剎那，亦痛懼?！焙髞?，他寫了《我哀籃中蛤》，表達(dá)對即將成為盤中珍饈的蛤蜊、游魚等的憐惜。

筆墨似劍，泣淚含血，無聲地吻上他的脖子。這首詩中的“他”與“詩酒趁年華”的俊逸才子形象大相徑庭。我驚訝于他處世的慈悲與心靈的澄靜，同時也享受他的文字流露出的率真情懷。句句良言，如春日般明麗，溫軟綿長在暮野。

我和他之間只隔了一張紙的光陰，這良言便是最好的饋贈。此后，有幸拜訪一座山林，參觀一處盆景園，青蔥的枝丫順勢而上，屈曲盤旋。不想?yún)s見到園中聚著幾只野貓，如針般尖銳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的靈魂。游人多少都有了些異樣，或青眼橫斜，或熟視無睹，或是跺跺腳想趕遠(yuǎn)它們。我朝它們微笑，怦然心動。這份心動可能是前世的情結(jié)，是今生割舍不了的掛念。蓊郁的古木“只手遮天”，形成陰涼愜意的屏障；繁多的枝丫如手執(zhí)團(tuán)扇的少女，互相拍鬧。我立在那里，想起很多年前一個惜愛一切渺小生命的詩人，與佛結(jié)緣，寫下《我哀籃中蛤》，內(nèi)心驚喜。

山中雨果落，燈下草蟲鳴。野貓在陽光下跳躍，倏忽間又消失了蹤影。它們是山神的腳步。我尊重這樣的存在，亦不去打擾。我唯有注視，想象“樹深時見鹿”或“風(fēng)細(xì)柳斜斜”的奇妙之景，小心翼翼從它們身邊走過，心中默念“護(hù)此一蟻缺”。

吟誦詩篇，企盼與蘇軾抒發(fā)的情感有所共鳴，與他有一份淡淡的心意相通。我喜歡他的良言，喜歡那份心境帶來的美好。濕潤的情感，溫暖的情懷，如春日般溫軟綿長。

點(diǎn)評

一次詩詞的閱讀，年近半百的蘇軾與小作者在時空中猝然相遇。語言碰撞語言，佛心感懷少女心，激起的是對生命的尊重，對萬物的多情。當(dāng)蘇軾的悲憫厚重遇到小作者的敏感輕靈，打動我們的便是這份遇見本身的美好與神奇。以小作者有限的經(jīng)歷，或許還不能體會蘇軾被貶黃州后的心性轉(zhuǎn)變——以自然為家的深刻感懷。但是誰能說蘇軾的“良言”不是雕琢她心性的天然契機(jī)和電光火石？雅致的語言，幽曲的心緒，巧妙的剪裁，流暢的行文，體現(xiàn)了小作者較強(qiáng)的遣詞造句和謀篇布局的能力。

（指導(dǎo)教師：朱國慧）

寒冬將至，水杉樹退去了綠意，泛著寂寞、清冷的褐黃色。一成不變的，是水杉那挺拔的身姿，像凝固的水墨畫一樣。樹葉摩挲發(fā)出的低低的“沙沙”聲，仿佛在傳唱著一個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疤痤^吧”，隱約聽見類似的話語。

但于我而言，那枯敗的褐黃色卻格外溫暖，似寥寥低語，鼓勵著我，使我有了前行的動力，仿佛沐浴在春日的暖陽之中?；秀遍g，眼前一片碧綠，記憶的匣盒忽然打開，一一浮現(xiàn)，時間回到了那個初春。

我靜靜地站在桌旁，微微彎腰，低埋著頭。桌上那赫然寫著分?jǐn)?shù)的試卷刺傷了我的眼。猩紅的色彩竟是如此猙獰，仿佛在輕蔑地鄙視著我。我不敢抬頭，害怕看到那清瘦、筆挺的身影，就似水杉樹一般，那樣正直、偉岸。良久，耳邊傳來幽幽一句：“抬起頭吧！”詫異、不解頓時涌上心頭，曾無數(shù)次想過這個時刻會是怎樣的難堪，卻得此結(jié)果。初春的陽光浸透著余寒，卻悄然滋生出了絲絲暖意，那種想要摒棄一切而換取的暖意。

抬頭望去，水杉樹竟已洋溢著生機(jī)。盡管沒有長出多少枝葉，綠，卻正在溢出。至今都無法形容那種奇觀，那是一種怎樣的綠！說是淺綠，卻多出一份明快的韻律；說是翠綠，可那抹溫潤的氣息又從何而來？說它是技藝精湛的畫家的杰作，卻不像畫那樣死板，浮動著清脆悅耳的生機(jī)；若稱它為隨意潑在畫布上而洇開的隨筆，可流動的歡樂與細(xì)致的筆調(diào)又如何解釋？我的心也隨之跳動、流淌，歡歌起來。這些綠的精靈，在我身邊縈繞，默默低語：“抬起頭吧！抬起頭吧！”

不知不覺中，我來到了水杉林。水杉挺立的姿態(tài)既不像檳榔樹那樣秀頎，又不似白楊那樣偉岸，更像是斗志昂揚(yáng)的戰(zhàn)士，堅守著那份永不彎曲的精神。這不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嗎？一片水杉葉悄然落在手心，細(xì)細(xì)的葉片排列整齊，柔軟的葉片像雛鳥蓬松的羽翼。抬起頭來，那些葉片竟一簇簇地?fù)碇?，躲在枝丫間，小心地打量著，仿佛在喃喃自語：“抬起頭吧！”

置身于此，我的心宛若大海一般，剛開始的驚濤拍岸已隱匿，在波瀾不驚的海面上，一點(diǎn)點(diǎn)沉淀，而后歸于平靜。忽然間，向海面投擲一塊石頭，水波紋便一圈圈蕩起，忽明忽暗，漸漸消失在無邊的盡頭。目光隨著水波一寸寸地看向遠(yuǎn)方，竟覺得一片豁然開朗，心境也開闊了起來。

再回首，蕭條的水杉林依舊挺拔，與記憶中的那個英姿漸漸重疊?！吧成场钡幕芈曉诙峡M繞，輕輕地卻不厭其煩重復(fù)著：“抬起頭吧！抬起頭吧！”熟悉的暖意涌上心頭，牽動著我的心，那是春日的陽光么？

我將這份回憶仔細(xì)折疊，鎖進(jìn)記憶的匣盒。但那如春陽般的感覺，必將嵌入一生的記憶。

“抬起頭吧！”又是誰在訴說呢？

點(diǎn)評

小作者巧妙地將自己考試失敗由沮喪的寒冬到豁達(dá)堅強(qiáng)如同春陽的心路歷程與水杉樹的景象變化相結(jié)合，借水杉樹的“沙沙”之聲道出良言，寫得委婉而曲折動人，可謂構(gòu)思巧妙。另外小作者對于景物的描寫也很細(xì)致生動，并與心理描寫相融合，體現(xiàn)了扎實(shí)的寫作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