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
小村出酒鬼。
村口沿公路排列著幾家小店。小店一律有個酒缸子,缸里裝的是土蒸米酒。在鄉(xiāng)下,礦泉水和飲料喝完了瓶子是不丟的,早晚看到有拿了這些空瓶子的,那便是酒鬼打酒來了。這些酒鬼一律黑瘦,小眼瞇縫,想睜卻睜不開,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一斤酒兩塊二,小瓶子打滿三塊,大瓶子打滿五塊。小瓶子要天天打,大瓶子三天打兩回。打酒也是一樁開心事,想著回家去了,滿了酒碗,嗞——的一聲,一口酒下肚,那滋味,爽??!寫到這兒,口水就出來了。
鄉(xiāng)下的酒鬼,飲酒不用杯子,用碗盛。一碗酒倒?jié)M,足有半斤。酒下肚一碗,話就上來了。他們對著雞狗哼哼,跟貓和老鼠唧唧,類似自言自語,誰會喜歡聽一個酒鬼說酒話呢?但一點也不影響酒鬼的酒興。
酒爺排名第九,本叫九爺,因嗜酒成癡被人稱為酒爺。酒爺人高馬大,酒量也跟著水漲船高。他從不用礦泉水飲料瓶子打酒,他有個大酒瓶子,一次能裝二十斤酒。酒爺直接到鄰村釀酒的人家里打酒。酒家也照顧他這個常客,按批發(fā)價賣酒給酒爺,每斤米酒便宜三毛錢。不過,這個價格也是酒爺應當享受的,酒爺打酒的量比一些小店的量還要多。他的肚子就是一個酒廠,不過,這個廠子只吃酒,不生產(chǎn)酒。有人遇到酒爺,問一聲:飲沒?酒爺答:你問哪餐?再問:一天幾餐?酒爺答:得空飲一餐,不得空飲三餐。那人不解,旁邊人解析道:得空從早飲到晚,一天不離桌,不得空一日分三餐飲。那人聽完恍然大悟。
滿叔也愛酒,但怕老婆。滿叔每餐飲酒只能飲一碗,這是滿嬸規(guī)定的。不按規(guī)定行事,禁酒三天。三天沒酒,估計滿叔非得瘋掉不可,所以滿叔謹遵一碗之約。滿叔有個專門吃酒的粗瓷碗,一碗酒保守估算也有四兩半。碗邊兒上磕了個小口,過新年前買了新碗,滿嬸要換下粗瓷碗,滿叔堅決不肯。滿嬸買的碗頂多只能裝三兩酒,這不是克扣斤兩嘛,滿叔清醒時可不蒙。每次倒?jié)M一碗酒,滿嬸便把酒壺拿開。一餐只能倒一次酒,滿叔特別珍惜倒酒的機會。粗瓷碗端正了放面前桌子上,桌子也絕沒有傾斜了的。滿叔不急著一口氣把酒猛倒出來,那種倒法沒有半點的技術含量,他小心地把壺嘴對著碗沿兒,手略往上提,讓酒下滴成線,沿著碗壁緩緩漫到碗里,待酒要平了碗沿,滿叔把酒壺嘴挪到碗中央,讓酒壺里的酒細成一絲線,慢慢讓酒注入到碗里。滿叔一邊倒一邊想,這酒怎么不像糨糊那么稠呢,要是那樣,就可以像曬場上的谷子一樣,倒得堆起一座小山來了,那喝起來才叫一個爽??!滿叔還真能把酒倒得比碗沿兒高,使酒在碗里搖搖欲溢。這碗酒要是端了起來喝,想必是要灑一桌子的。滿叔沒那么笨,他俯下身子,伸長了脖子,一啜嘴,“嗞”一聲,一口把高出碗沿兒上的酒喝了,滴酒不掉,這一口估計有半兩。第二口開始便可放心端起來喝個痛快了。滿叔倒酒這門技術,至今還無人能敵。
“一壺”不是酒,是一個人的綽號。一壺也許指的是他的酒量,也許指他愛酒如命,每天活在一壺酒里。飲酒適量可強身健體,過量則于身體無益了。于是,一壺每年總要住院三五次,當幾回“院長”。酒總比人命長,老婆勸他少飲些酒。一壺說:四個棺材角進去了三個半,此時不飲,等清明上香時才飲?那還飲得下嗎?以為我傻么?那是活人騙死人的把戲。逼急了,他端起酒壺往老婆嘴里灌酒,老婆連聲求饒。一壺說,知道飲酒的滋味了吧,這貓尿(酒)又苦又辣,你以為我愿意喝???我是犯了這種“癮”,沒法子!一次,一壺患了眼疾,眼睛紅腫,像只兔子眼,視力模糊,眼前全是霧霾,只能看到酒壺的輪廓了。眼疾雖不影響嘴巴飲酒,卻影響了飲酒的心情。一壺到醫(yī)院看醫(yī)生,醫(yī)生診斷后說,得戒酒,否則眼睛不保。一壺想了想,對醫(yī)生說:醫(yī)生啊,眼睛是我的眼睛,酒是我的命。命都沒了,我還要眼睛有何用?一壺狠狠幽了醫(yī)生一默,差點沒把醫(yī)生當場雷倒。
酒鬼愛酒,酒也愛酒鬼,兩不相離,這就是酒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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