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臣
在我眾多模糊失落的兒時記憶中,那捧珍貴的馬掌釘,還有它的主人我的兒時小伙伴——朱臣……
長我一歲的朱臣,是我大嫂唯一的弟弟,與我比鄰而居。也許是秉性的原因,也許是至親的緣故,也許沒有也許,朱臣與我兩小無猜,從穿開襠褲甚至更早一些的時候,就是很要好的一對朋友。我們每天都要在一起廝混、玩耍,無憂無慮、快快樂樂。
孩提時,我們總是影子似的經(jīng)常往來于東西兩院。餓了,就地解決;困了,上炕就睡。誰,一旦弄到了糖塊、瓜果和餅干之類的好東西,都舍不得獨自享用。說來難以置信,朱臣和我,就像一對異姓同胞,從未吵過嘴,更未打過架,他每天總像一個“小老抱子”似的呵護我,從不允許別的孩子欺負我。朱臣哥哥最忌諱的,是別的孩子管他叫“豬八戒”,那樣的話,他會跟人家急眼、玩命,而我偶爾叫他“豬八戒”,他卻火性全無,只是“嘿嘿”地傻笑。臨了,總是很認真地糾正我的叫法,我才不是“豬八戒”的豬呢,我是牛將軍挎了兩把大刀的“朱”。說著說著,就更神了,切!
再大一些,朱臣就像“豬頭小隊長”似的,領(lǐng)著我們幾個一般大小的孩子在外頭瘋玩了。在所有的玩物當(dāng)中,大家最喜歡玩的,也是玩得時間跨度最長的,就是玩馬掌釘了。馬掌釘,就是給馬掛掌所用的鐵釘,約兩寸長,大頭呈菱形,小頭呈尖尖的棱錐形。每到冬季,生產(chǎn)隊都要給馬兒們重新掛一次掌,這樣,就像雪天給汽車上了防滑鏈一樣,無論是磨米壓面,還是拉車送糞,馬兒都能在冰凍的土地上行走自如,搭得住蹄兒,使得上勁兒。
我們玩馬掌釘?shù)臅r候,“文革”還沒有開始,貧乏的物質(zhì)生活加上枯燥的精神生活,讓小山村百無寂寥。于是,不知何時,孩子們便熱衷于玩起了馬掌釘,漸漸地幾乎連大人都介入其中。玩馬掌釘,可按規(guī)則踢,但比較費鞋;可用膠皮坨子從幾米外來擊打馬掌釘,打出方塊城的為贏;可用鉛坨子玩馬掌釘,玩法與膠皮坨子玩法差不多。
玩的人多了,馬掌釘自然就像計劃經(jīng)濟的商品,緊缺了,尤其是新的就更金貴了,每個都能置換十幾個舊的。于是,全鄉(xiāng)幾個屈指可數(shù)的鐵匠爐和掛馬掌的場所便熱鬧了起來。
朱臣和我也是這種場合的???,為的是撿馬掌釘,捎帶著看“西洋景”。釘掌前,先將馬兒拴在固定的欄桿內(nèi),把其中的一只馬腿吊起來,把馬的舊掌取下來。接著,釘掌的師傅喊了一聲“烙鐵來”,屋里便跑出來一位小女子,拎著燒紅了的烙鐵。待師傅接過“嗞嗞啦啦”地燙過馬蹄后,又喊了一聲“烙鐵去”,那位女子便接過烙鐵又急急忙忙跑了回去。然后師傅用銼刀和刀等專業(yè)工具修整馬蹄,再找一個跟以前用的蹄鐵釘孔正好相反的新蹄鐵給馬釘上,這樣就不至于還釘在以前的孔里,造成松動了。釘子是傾斜地釘?shù)今R蹄的角質(zhì)層上的,然后用錘子把露在外面的釘子頭打掉,最后用銼刀挫平釘子頭就成了。換下的舊鐵掌自然就信手一拋,賞給我們這些“要飯花子”了……
與朱臣的分別,是在那一年的初冬。
一天清晨,雄雞已連叫三遍了,愣是沒有把太陽喚出來。正當(dāng)我躺在自家的土制火炕上睡著懶覺時,忽然有人在搖我的頭,并連聲叫著老九,你醒醒!好熟悉的聲音!我睜眼一看是大嫂,身旁還站著朱臣,朱臣雙手還捧著嶄新的馬掌釘。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連忙坐了起來,要穿外衣,被大嫂攔住了。你不用穿了,馬車還在外面等著呢!朱臣今天就往北安搬家,特地來給你送馬掌釘,告別來了。我一聽立刻就傻了,心里難過極了,淚水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與朱臣的再次相見,時隔了二十多年,是在異鄉(xiāng)桃山林業(yè)局地界上,是在我侄女的婚禮上。我們四目相對,雙手緊握,一個勁地搖啊搖,激動的話語像高速路上堵塞的車輛,一句也說不出來。可能是千里旅途的顛簸,可能是睡眠的缺失,可能是肝病肺病腎病纏身,四十不到的朱臣,鬢角有些發(fā)白了,眼神也不似先前明亮了,身子也懶得挪動了,叫我好心酸。這次來,他還給大哥特意帶來了一大兜揩屁股用的草棒,長短一致,整齊劃一,令人哭笑不得。分別時,我給他拿點零花錢,他說啥也不收,倒是愉快地留下了為他買的一些常用藥……
后來,不幸接踵而至:朱臣接連失去了父母和叔叔,他的病情每況愈下,剛過不惑之年就走了,扔下了老伴和一雙兒女。
他與我約定去家鄉(xiāng)看看嶄新綏棱的美好愿望,成了水中月、鏡中花,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
責(zé)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