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帝浣
小時候很喜歡宋詞,在中學(xué)期間,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把圖書館里的《全宋詞》全借回來,一口氣看完。
中國的文化深處,不在那些華麗的符號、精美的手作,卻在幾個簡單中文字的排列組合,讓我們瞬間被擊中,內(nèi)心為之一震。
一首好詞,能被記住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幾句,用今天的流行語來說叫“金句”。這些可以用來洗腦的金句,也就構(gòu)成了所謂的文化功底。
宋詞有長有短,尤其南宋以后,像周邦彥、姜夔那些,簡直是在寫一篇抒情散文。大概是當時酒席比較漫長的緣故,伴奏歌曲也被編得越來越長,而且還很喜歡引用典故,不是低學(xué)歷人能聽懂的。
當場聽不懂的,也不能像今天能立刻悄悄上網(wǎng)搜一下,即刻露出馬腳,下次也就不會再被邀請來喝酒了。
我們最后還是會喜歡那些簡短的、像說話一樣的詞。
這種短詞通常被叫作小令,小令里我最喜歡的名字是“如夢令”。如夢令很短,只有三十多個字,而其中相信大部分人都能背出來的就是李清照這首《常記溪亭日暮》。
喝醉了酒劃船,撞到荷塘里,把里面的鳥都嚇跑了。這么簡單的一首敘事詞,卻會被這么多人記得,當然不是因為它的內(nèi)容,而是因為如夢令里三十三個字所形成的朗誦節(jié)奏,就像洗腦神曲一樣,讀過就不會輕易忘掉。
“如夢令”這個題目當然也加分不少,喝醉了就做夢,本也是常事,但鷗鷺像夢境一樣被驚飛了,是一件多么美好憂傷的事,這首小令也就由此境界高了起來。
回看宋詞的歷史,是很符合“詩窮而后工”這句話的。大概能寫得好的詩人,普遍都是之前很富后來很窮的,比如南唐后主李煜,被一路貶到海南去摘椰子的蘇東坡,空有一身好武功卻去種樹的辛棄疾,都不是太得意的人。就連大才子宋徽宗趙佶,唯一被選入《宋詞三百首》的,還是被金兵抓住押到北方泥井關(guān)押的路上,看見驛館的杏花開了寫的,“和夢也新來不做”,真是悲涼至極。
大概一直比較富有的那些人,雖然有才華,有空歸有空,卻再難寫出感人的作品了。
當然,窮也未必能寫出好詞,窮有時就只是窮。誤入藕花深處,李清照這首《如夢令》,寫得很歡樂,其實已經(jīng)是老去時,在回想當年的美麗往事了,那個場景常常被記得,那場醉酒也很美好,然而回憶起來,卻帶著無限的傷感。
唯有傷感,才是可以動人的。
(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