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勇：人生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楊靜茹 熊方萍

很難想象王洛勇已經(jīng)60歲了。不拍戲的時候，他常穿一件素色T恤配窄腳休閑褲，走起路來步子既大又快。聊天時，他擅長調(diào)動氣氛，極少遲滯停頓，隨時可以聲情并茂地來一段經(jīng)典劇目中的獨白。

作為上海戲劇學院音樂劇中心的老師，他業(yè)余時間還參演影視作品，王洛勇用工作把自己的時間塞得滿滿的。他記得，做翻譯的外公跟他講過“人是累不死的”。曾與他合作過的一位綜藝節(jié)目編導說：“王老師每天晚上12點以后收工，早上五六點起床化妝，我們年輕人都熬不住了，他還一整天精力充沛?！?h3>充滿生命活力

“我最受不了同齡人老氣橫秋的樣子，多病態(tài)?！蓖趼逵抡f。他是個堅定的方法論者，不記得自己有過真正的低谷，脾氣上來了吃點飯，煩躁了就去運動：“我從來不信命?！?/p>

在節(jié)目《同一堂課》里，他帶著小學生模仿動物，在離豬圈不遠的地上一趴就學狗、學豬?！叭说钠つ?，除了幫你吃喝、吸收營養(yǎng)，啥用沒有?！蓖趼逵伦哉J天性解放得充分：“人的天性里充滿能量。”

《大軍師司馬懿》的導演張永新對王洛勇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生命活力”。在尋找諸葛亮扮演者的時候，演員吳秀波提了句：“你覺不覺得王洛勇的眼睛特別有神？”張永新一琢磨，確實，他的眼神里沒有困頓：“總是坦蕩的。”

進組之后，有一天收工回酒店，張永新、吳秀波、王洛勇三個人站在走廊里聊了一個多小時：“誰也沒說找個地方坐下來?！睆堄佬掠浀?，那次長談決定了整部戲里諸葛亮的人物走向?！奥逵吕蠋熀軐嵲冢駛€大哥一樣憨厚和質樸?！鳖愃频臍赓|投射在角色身上，塑造了劇評人口中“感人”“接地氣”的一版諸葛亮。

王洛勇的表演理念形成于美國。百老匯53街，1800人的劇場，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1995年到2001年，他在這個舞臺上演了2000多場音樂劇《西貢小姐》。

1985年，畢業(yè)留校的上海戲劇學院青年教師王洛勇聽說，在美國一部劇可以反復演二三十年，當時國內(nèi)演出時間最長的話劇不過100場，三個多月，他覺得好奇，想去看看。剛到美國，他就因為英語太差被取消了入學資格，之后他做過形體老師、小劇場演員，被波士頓大學戲劇表演系老師看中破格錄取。

這段經(jīng)歷至今影響著他的價值觀：“我在美國沒有任何關系背景，就靠做好當下的事，一步步獲得更好的機會?！?/p>

2018年初，他在《聲臨其境》節(jié)目中的一段用英文朗誦的《出師表》在網(wǎng)上廣泛流傳。一個知名的勵志故事是，王洛勇為了學到純正的英文發(fā)音，把石頭含在嘴里練習。那些石頭他至今留著：“在那樣的壓力下，有那種激情和沖動，我要把它記下來，當我再遇到困難的時候就看看。”

在百老匯舞臺上磨煉出演技

美國的表演訓練徹底顛覆了王洛勇在國內(nèi)的學習經(jīng)驗。過去學校講的“鏡頭感”成了他最大的缺陷，他因為耍帥、賣弄嗓音、夸張的表情，無數(shù)次被老師扔劇本?！盀槭裁从腥搜輵驎?，因為他多余的緊張?zhí)?。如果生活中一個人字正腔圓，所有字跟你說得清清楚楚，這個人一定有病，但演員就是容易這樣，他那不是在演戲，是在展示他的臺詞?！?/p>

當時很多美國演員周末拿著筆坐在中央公園，記錄行人如何走路，揣測他們?nèi)ジ墒裁矗^察人們的動作表情，分析他們?yōu)槭裁磿@樣。王洛勇通過這樣的觀察訓練，逐漸建立起自己對人物的真實表達。他常說，希望自己是一只狗，演員應該像狗一樣對一切事物有靈敏的反饋。

百老匯的舞臺專業(yè)而殘酷。王洛勇主演《西貢小姐》的那些年，劇組每天就當天的演出給每個演員report?！坝^眾的新笑點，你在舞臺上的新處理，你對導演意見的消化和升級，全都在上面。感覺就像跳高運動員，今天我又跳高了，明天我可能退下來了，每天都是在戰(zhàn)勝自己。”當時王洛勇在化妝間里貼的一句話是：人生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其實更早之前，王洛勇的軍人父親就用這句話要求他了。從少年時代開始，他就要幫媽媽拎東西、照顧妹妹。冬天早上4點多起床，摸黑穿過一片墳場去給妹妹打牛奶，王洛勇害怕，爸爸讓他大聲喊：“妖怪呀，你們聽好了，我不是壞人，我是給妹妹打牛奶的?！彼罩鴮W，果真沒碰到過“鬼”。

“我只有一次臨陣退縮的經(jīng)歷”

在王洛勇的過往人生中，只有一次臨陣退縮的經(jīng)歷。1971年，他13歲，被京劇培訓班看中去學武生。壓腿的疼痛加上剛離家的情緒折磨著他，他偷跑出來順著鐵路走了一天，到家的時候，老師已經(jīng)在那兒等他了。父親把他送回學校，讓他不要放棄。那次之后，王洛勇正式離開家獨自闖蕩，學京劇、學圓號、考上戲、去美國，他越來越不喜歡安定的生活，隨時準備迎接挑戰(zhàn)。

2002年，王洛勇在美國演了一個愚昧、迷信的中國父親，他女兒的美國同學就揪著她的辮子叫她“傻子的女兒”。那件事情對王洛勇觸動很大，他覺得，自己在美國演盡了壞角色，偷渡客、中國黑幫……“我就想為什么我不能演正面角色呢？加上知道國內(nèi)這些年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也想回來看看，就回來了。”

回國后，他憑借《走過舊金山》《林海雪原》《生死臥底》被中國觀眾熟知，之后又塑造過焦裕祿、楊靖宇等正面形象。他選擇角色時，有一個“潛在標準”：“盡可能少演假洋鬼子氣的東西，比如紅酒、咖啡，這些我在美國太熟了，我就想演全中國人民最熟悉的、伴隨著一些農(nóng)業(yè)文化痕跡的角色，就想補課嘛?！?/p>

剛回國拍戲的三年，王洛勇一度難以適應。當時國內(nèi)劇組不準備垃圾袋，每次吃完飯，現(xiàn)場就像垃圾堆一樣。他建議買垃圾袋，被工作人員揶揄：“你那么牛，回美國去啊。”還有一次，一位導演找他拍戲，劇本沒寫完，他不敢接。導演揚言：“你別想在中國待下來，我把你腦袋擰下來。”王洛勇以為自己得罪了黑社會。

美國的經(jīng)紀公司勸他不要留在中國了，他想再試一部戲，看看能不能被理解和接納。對王洛勇而言，安慰來自好學的年輕人，當有人不斷問他百老匯的技術和理念，他決定嘗試教學，并在2008年正式成為上海戲劇學院的老師。

這個身份在所謂的圈子里給他留出了余地?！洞筌妿熕抉R懿》播出之前，王洛勇的微博粉絲掉到了22萬，合作方讓他想想辦法：“整點事兒出來，哪怕打個架，造點緋聞呢。”他搪塞：“我有的是事兒，還要教書呢?！?/p>

“為什么有的演員焦慮？因為他對表演本身的信心來自于粉絲量。”王洛勇說：“那我身處這個時代，碰到這種情況，就要除了表演以外，還有別的被利用的價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