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
舒小文酷愛書法,公司幾乎無人不知。參加完全省書法大賽拿了一等獎之后,大家便親切地稱他“書法文”了。
書法文的頂頭上司姓伍,是個年近四十的女人,微胖,膚白,頗有風韻。尤其是喝酒之后,兩只眼睛就像夏日曠野的兩泓深井。舒小文結(jié)婚時,她就喝多了,深井里冒出汩汩清泉,動情地說:
“書法文,你說你字寫得那么好,跟著我,真是太屈才了。你呀,就是有點傲……”
那時,女人當分公司經(jīng)理,對舒小文刮目相看。
小文明白伍經(jīng)理的深意,恨不得燒高香,像前任秘書那樣,逢年過節(jié)就往她家里攆擠。但被他當老師的老岳丈識破,罵了個狗血淋頭:“虧你還是讀書人,什么叫做禮義廉恥!再說了,你拿什么跟人攀比?難不成把你那書店也賠進去?”
舒小文無語,就鐵了心,死心塌地干活。閑暇時,便幫老婆照看一下書店。書店就開在公司斜對角,不到三十平方,生意也清淡,好在租金便宜,加上岳丈的同僚時不時來光顧一下,倒也可略賺幾個小錢資補家用。只是老婆常抱怨,說你一個國企高級聘員,堂堂經(jīng)理秘書,居然連老婆的臨時工指標都解決不了。小文不答話,只管拿出狼毫,揮筆如風,跟硯墨較上了勁。未料竟交了一幫道上的朋友,平時推杯換盞,稱兄道弟,倒也不亦樂乎。
一日,省城墨友贈其一方墨寶《大唐中興頌》,說是地攤上淘的贗品,正是舒兄酷愛的顏體。恰逢電視臺鑒寶節(jié)目蒞臨,舒小文懷抱其上臺,經(jīng)專家品鑒,字體方正平穩(wěn),不露筋骨,竟是顏真卿真跡!小文喜不自勝,視若至寶,悉心珍藏。
未出幾日,伍經(jīng)理輕車簡從,獨自前來觀看究竟。末了,她小聲說了一句:“小文啊,聽說這幅字來之不易呀。該不是……”“經(jīng)理,你想哪去了!就是省里有一個墨友,在地攤上淘的……”
“那就好,那就好!”伍經(jīng)理答話,眼睛里綠水蕩漾,“這樣吧,我有一個老上級,很喜歡這幅字,你看給個價?”
舒小文腦袋“咯噔”一下,眼前豁然開朗。她的“老上級”不就是公司晏總經(jīng)理嗎?!
“經(jīng)理,您說這話可就見外了!這叫內(nèi)行見內(nèi)行,兩眼淚汪汪呀!什么錢不錢的,明天我專程送你府上。好吧?”
伍經(jīng)理稱贊道:“行!我就說你書法文,燕雀安知你鴻鵠之志呀!”
經(jīng)理背影還未走遠,老婆就指著小文鼻子奚落:“瞧你那出息!家里就那幅字值兩個錢……”
書法文倒冷靜了下來,勸道:“別鬧!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也別管了,今晚,我一個人好好鑒賞一下!”
果不食言,翌日,舒小文恭恭敬敬把《大唐中興頌》呈送給伍經(jīng)理。
幾個月后,伍經(jīng)理轉(zhuǎn)任公司常務副總,調(diào)往省城。臨走前特意到書店看舒小文,問:“最近書法練得怎么樣啊?”
書法文便小心答道:“多謝伍總關心!慚愧得很,手生了。”
伍總便笑道:“謙虛了,謙虛了!誰不知道,你辭職后搞的書法培訓,也是風生水起呀!”
“伍總過獎,多多關照?!笔嫘∥拇鸬?。
沒過多久,公安部門在蹲守中抓到了一個行竊的慣犯,牽起了幾宗竊案。有關部門順藤摸瓜,晏總東窗事發(fā)。于是,許多貴重物品、歐元、美金和那幅《大唐中興頌》便成為呈堂證供。慣犯指認這幅字,就是兩年前他從晏家盜竊后廉價賣給地攤販子的,至于怎么物歸原主的,慣犯一概不知。
文物專家可不認賬。專家說,雖然這幅字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但贗品就是贗品,贓物可能被轉(zhuǎn)移了。
伍經(jīng)理一聽,臉色變了好幾回,深井也似乎干涸殆盡。她堅稱,肯定是被書法文給掉包了。不信,可以叫他來對質(zhì)。
“你說對了!”舒小文指著那幅字,“為了它,我可熬了一個通宵??!光宣紙就浪費了一卷呢!”
“那真跡呢?”
“真跡嘛,那天辭了職,我就送去博物館了,要不然,怎么能抓到你們這些慣犯呢。對了,忘了告訴你,上次我參賽的作品,就是《大唐中興頌》?!?/p>
伍經(jīng)理流沙般的眼瞼望去,書法文的字體,簡直如行云流水,揮灑自如。
選自《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