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王瓊?cè)A

李大怪愛畫畫。在他筆下，葡萄、藤蘿、葫蘆等藤本植物，如龍蛇飛走，一氣貫通；枇杷、天竹、紅梅等瓜果雜卉，卻是古樸生動，深沉雄厚。而且，他不拘俗套，有雄健大度的寫意風(fēng)格。哪怕在款題上，他或短題或長題，有時題到空白上，有時偏要題在緊密之處，敢疏敢密，參差交錯，亂中求整，頗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原來李大怪讀小學(xué)四年級時，無意中看到美術(shù)老師有一本已經(jīng)沒了封面的畫冊，翻了幾頁，便喜歡上了里面所畫的花卉蔬果。剛好美術(shù)老師要調(diào)進城里，便把這本畫冊送給了平時最討自己喜歡的學(xué)生。李大怪如獲至寶，天天臨摹。哪怕后來輟學(xué)回村務(wù)農(nóng)，他也沒放下畫筆。前不久，李大怪做夢都沒有想到，他所畫的《菜園》在一次全國性的美術(shù)比賽中斬獲金獎。據(jù)說，專家評委看到《菜園》時，萬分驚喜：“它簡直就是吳昌碩先生的作品。這位畫家跟吳前輩一樣，也是用篆籀草隸的筆法來畫花卉蔬果，追求拙純而活脫的筆墨，力透紙背，又能奔騰飛舞，可謂雄健古茂，盎然之中有金石之氣?！?/p>

聽到這大好消息，當(dāng)年的美術(shù)老師從省城趕到李大怪居住的村子。見面時，李大怪問老師：“吳昌碩是誰呢？”“他是晚清民國時期的藝術(shù)大師。我當(dāng)年送你的畫冊，便是吳昌碩先生的作品集?！崩蠋熃忉尩?。李大怪哦了一聲，嘀咕道：“難怪他們說我畫出了吳昌碩風(fēng)格?！?/p>

接著，老師唏噓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李大怪一個人住在一幢舊泥磚屋里，家里一貧如洗?！澳悴辉撨@么窮！”

李大怪羞愧地說：“都怪我干農(nóng)活兒時喜歡走神。就說上個月吧，我一大早趕圩里買回兩大捆菜苗，打算把幾畝地都種上。剛種了二三十株，我腦子里突然閃進一幅畫，便抽身從地里跑回家里，拿起筆就畫了起來。日頭落山時，我才想起地里的菜苗還沒種。到地里一看，菜苗全被日頭曬死了?！?/p>

老師感嘆：“你命中注定就不是一個種菜的人！”

“畫幾張畫還能當(dāng)飯吃？”

“知道吳昌碩一幅畫能賣多少錢嗎？”

李大怪搖搖頭。

“好幾年前，他的一幅《秋菊盈園》賣了414萬元。”

李大怪瞠目結(jié)舌：“啊，一幅畫能賣這么多錢？”

這時，老師掏出一張名片，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大怪才知道老師在省城紫金齋藝術(shù)品拍賣公司做了老總。老師信誓旦旦：“大怪，老師幫你好好包裝一番，你這幅獲獎作品便可拍出一個好價錢來?！?/p>

很快，“著名畫家李大怪先生代表作拍賣”活動在省城隆重舉行。大廳里人頭攢動。拍賣馬上就要開始了。李大怪看了看大紅橫幅跟老師說：“我哪是著名畫家？”

“噓！我警告你，千萬別提你的身份！”

“為什么？”

“稍后，你會明白一切！”

老師登上主持臺，很興奮地宣布：“今天，我們紫金齋舉行一場前所未有的拍賣會。所拍作品是李大怪先生的代表作，也是金獎作品《菜園》。李大怪先生從小離鄉(xiāng)游學(xué)，遍訪眾多名家為師，甚至得到吳昌碩先生弟子的真?zhèn)鳎胺Q吳派傳承者。所以，在業(yè)內(nèi)早已有了‘吳昌碩第二的美譽?！?/p>

接著，老師宣布：“《菜園》起拍價二十八萬！”

一聽，李大怪瞪大起眼睛。而且，他幾乎被什么人緊緊捂住了嘴巴，一口氣也喘不出來。因為現(xiàn)場頻頻有人舉板，叫價一路高漲?！叭f！”“三十五萬！”……

老師落槌時，《菜園》的賣價漲至五十八萬元。李大怪知道，這筆錢足夠自己回村里蓋兩三幢大洋房。這時，老師把李大怪請上主持臺講話。禮儀小姐馬上遞給他一份早已準(zhǔn)備好的講話稿。但李大怪不想照念稿子，很靦腆地說：“我、我的畫值不了那么多錢──”

老師一驚，馬上說道：“李先生是一個非常謙虛的人?！?/p>

“蘿卜就是蘿卜，芋頭就是芋頭，我就是一個種菜的人。我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連老婆早些年也跟別人跑了。反正，我不是著名畫家，就是一個喜歡畫幾筆畫的鄉(xiāng)下人?！?/p>

頓時，拍賣現(xiàn)場一片嘩然。

當(dāng)晚，李大怪坐夜班車離開省城。一路上，他抱著自己的畫作《菜園》。老師氣急敗壞說的一句話一直響在他耳邊：“什么畫畫的鄉(xiāng)下人？你一句狗屁話，你的《菜園》就狗屁不如、半文不值了！”這讓他很是沮喪。

不過，他回到村里聽到一個好消息。村支書告訴他，經(jīng)過駐村扶貧工作隊核實情況，他已被列為“一對一”幫扶對象，全年可以得到1600元幫扶資金……

選自《湖南工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