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頻 麥璐茵
張園(又名味莼園、Chang Garden、Chang Su Ho Garden)是19世紀80年代—20世紀20年代上海最具影響力的經(jīng)營性私園,它“集花園、茶館、飯店、書場、劇院、會堂、照相館、展覽館、體育場、游樂場等多種功能于一體”[1],既保持了中國傳統(tǒng)園林疊山理水、蒔花栽竹、曲徑通幽的特色,又具備西式公園草坪開闊、樓房高廣、疏朗有致的特點。1893年園中建成當時上海最高的建筑安塏第[1],1894年全園面積達到當時上海私家園林之最,并進入鼎盛時期,各式娛樂活動如賽花會、焰火會、放熱氣球、過山車等層出不窮,還有展示中外物品的博覽會,許多政治、教育、文化團體也在張園進行演說、集會[1],張園成為推動和見證上海社會發(fā)展變化的重要場所。1910年之后張園開始走向衰落,直至1919年被售賣,張園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上海張園吸引了近代社會的各個階層,雅俗共賞、中西交融,是城市變遷的縮影,也是上海乃至中國傳統(tǒng)園林向近現(xiàn)代發(fā)展的見證,對于上海近代城市、社會、園林的研究有著非常重要的價值。從20世紀90年代起,不少學(xué)者對包括張園在內(nèi)的經(jīng)營性私園開展研究,但迄今為止,有關(guān)張園的園林空間設(shè)計及建造的研究還較為粗淺,尤其缺少有關(guān)造園手法、要素、特征、材料、技術(shù)等方面的深入分析。主要原因是1919年張園被售賣后迅速開辟成住宅區(qū),整個園林從此消失,之后難以從現(xiàn)場感知當初建造時的痕跡;此外,作為私家園林,也無法通過公共檔案找到準確詳細的設(shè)計建造資料。
筆者長期關(guān)注張園的相關(guān)研究,通過走訪張園舊址、查閱近代史料,初步獲得并梳理了相關(guān)一手資料,擬通過綜合分析各類史料,復(fù)原上海張園作為經(jīng)營性私園時的園林空間,意在深入了解張園如何在設(shè)計中結(jié)合中國園林與西方園林的特點,為新舊交替、華洋雜居的近代上海社會提供功能豐富、景色各異的公共娛樂場所,滿足各階層的使用與審美需求。
本次張園的空間復(fù)原主要依據(jù)當時的游記、詩詞、名人日記、照片、繪畫、示意圖、城市地圖等資料,通過分析文字中對園林空間與特色的描述,提煉零碎的空間信息,比對照片和繪畫的形象,并從城市地圖中獲取地理信息,再將文字信息具象化,綜合分析復(fù)原張園的空間。
張園的建設(shè)經(jīng)歷了多個階段,最早是英國商人格龍于1872—1878年建的宅園,1882年張叔和買下了園子,當時張園占地1.45hm2[1]。1882—1894年,他又在西面購得農(nóng)地2.65hm2,全園面積最大時達到4.10hm2[1],1885年舊園向大眾開放。到1889年7月,張園已完成新的水系工程[2]。1893年10月,安塏第(Arcadia Hall)竣工,此后張園進入盛期。到20世紀10年代,張園日漸衰敗,游人稀少。1919年,張園被出售并改建為里弄住宅,園林部分完全消失。
本文考慮已有的素材與建園的過程,選擇了2個時間點來展現(xiàn)張園的空間(表1)。
1885年是張園向公眾開放的時間,而且有《游味莼園記》詳細記錄了開園之初的景色與游覽體驗,為復(fù)原提供了許多細節(jié)。1893—1909年是張園的鼎盛時期[1],期間1907年的“賽珍會”示意圖(圖1)及說明①是重要的復(fù)原材料,提供了布局與位置線索,故選擇1907年作為另一節(jié)點。
張園的位置在今天的靜安區(qū)“張園”住宅小區(qū),張園的輪廓可以參照1900、1904、1908、1910、1919年的城市地圖,通過疊合1908與1946年的地圖(圖2),可以看到張園的輪廓與之后里弄住宅的布局有多處吻合,說明保持至今的張園一帶的里弄房屋布局及道路走向與之前張園的布局密切相關(guān)。
根據(jù)“園之東半隅本二十余畝,園之西半隅今又擴二十余畝,合之五十余畝”[2]的描述,可推斷張園的舊園在東面,西面是后來擴建的新園部分。
在1882年張叔和買下園子之前,這座自宅花園“具西式花園曠朗疏達之美。有洋房一座,池沼一汪,種植荷花;四周沙路曲折,樹木葳蕤,青草一片,其平如砥”[9],之后則開拓新園并不斷改造完善。
1885年4月張園開園之初,《申報》的編輯何桂笙(別署高昌寒食生)應(yīng)袁祖志(張叔和友人,別署倉山舊主)的邀請游歷了張園,并寫下《游味莼園記》,里面提到的景物方位清晰、描寫仔細。
文中提到園林有“二十余畝”(1.33hm2),故描述的范圍應(yīng)為舊園,但距離張叔和購園時已有3年,園內(nèi)景物可能有所不同。
入園后“小憩處為樓三楹,樓南向,樓外有軒”[3],此樓應(yīng)是格龍所建的“老洋房”,往南看出去是寬闊的草坪。站在草坪上“回顧見花房三四處,皆以琉璃為之,其中奇花異草羅列殆滿,多外洋種”[3]。關(guān)于花房的位置,《味莼園賞雨記》中也提到:“行至花房前后,復(fù)登樓眺覽一周”,可以從老洋房俯看到“花房中群芳爭妍競媚”,推測花房在草坪一側(cè)、整個園的東北面②。花房兩旁有曲徑,旁植翠竹,通向蓄養(yǎng)家禽和珍鳥的房子[3]。
沿曲徑前行“及一茅亭……亭以外則一泓清水……水之中有峯兀峙,望之若海上三神山,亭旁系一小艇”[3]供人泛舟池上。在“賽珍會”平面中,東部的大水面及水中的小島碼頭都與園記中描寫的清池相吻合。從亭子往前幾步有板橋一座,隔著草坪回望老洋房,“軒外諸人若渺乎在霄漢”[3],可見草坪之大。再前行便見一座虹橋與板橋相望,推測板橋在水的東面,虹橋在水的南面。
過虹橋后“尋徑登假山”,推測假山在舊園西南面。山頂有東洋板屋一座,窗外花徑“扶蘇掩映,香氣撲鼻”,透過一旁的籬笆向西可以遙望田埔,走過花徑又見一亭,“乃下亭復(fù)尋小徑,仍返適才小憩之處(老洋房)”[3]。后來有人夜游觀焰火時,也提到花徑:“惟目力不及,雖花蹊遍綴燈光,而曲徑高低仍不能觀。[4]”根據(jù)文字描述及圖畫推測③[10],假山上面種植各種樹木及花卉,使用湖石等修飾邊緣與磴道,營造出龍虎盤踞、兔起鶻落的氣勢。
根據(jù)以上分析匯總,筆者繪出1885年的張園布局復(fù)原圖(圖3):東北端是老洋房,房前是一片草地,草地的東面有花房三四間,邊上是曲折的竹徑。草地的東南面是清池,池內(nèi)有小島,茅亭和小碼頭都在清池的北岸,池東有板橋架在水口之上,池東南有虹橋一座。清池南面是土石山,山頂有東洋板屋,山勢往西延伸還有小亭一座,東洋板屋與小亭之間是花徑。園西的大片土地是農(nóng)田,會在之后的10年中開辟成新園。這一階段的入口應(yīng)在老洋房的北面,可以參看“海上第一名園”④(圖4),從張園大門進入即見老洋房。
本階段的復(fù)原以1907年的“賽珍會”示意圖及說明①為主要依據(jù),首先分析這個時期張園的總體布局與道路規(guī)劃,再結(jié)合1885—1893年改擴建期間的游記以及之后的文字、照片等,分析入口、水系、主體建筑、植物等的布局與設(shè)計,進一步完善細化復(fù)原圖。
圖1 張園萬國賽珍會場平面示意圖(1907年)[6]①
圖2 1908與1946年地圖疊合[改繪自網(wǎng)絡(luò)地圖Virtual Cities Project at the Lyons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IAO). http://www.virtualshanghai.net/]
賽珍會期間,從北面入口進入沿著西面邊界是幾間臨時蓬屋,作為銀行、奪標游戲和電話郵政的處所,東北角的“冷食所”被設(shè)置在老洋房里。安塏第東北是空地,上面有黑奴戲場,老洋房南面的草地上是西樂隊及美國歌場。安塏第南面與之緊靠的建筑是“文明總會,即珠寶陳列所”,也曾是光華照相館,再往南是2層樓房“海天勝處”。從安塏第的東南面過一小橋到日本妙術(shù)場,往東是日本茶亭,一路往南有西洋酒亭及放電影和焰火的地方,說明被水系環(huán)繞的這個區(qū)域靠西的一片比較開闊,可以進行多種活動;偏東一片有樹林,“池邊林間,為賣茶點處,池有小艇,可以隨意擢行”[6],間或有亭子一二,景色比較幽閉,適合安靜的活動,這與前文描繪的假山密林花徑等景物的位置相吻合。
表1 空間復(fù)原依據(jù)的主要參考材料
“賽珍會”圖上最明顯的道路是從西北到東南的一條幾乎貫穿全園的直路。照片(圖5)顯示,這條可以走馬車的主園路與安塏第之間是綠化,主園路之西安塏第之北是空地,用于停車或一些表演活動,主園路的東面則是大草坪。在1919年之后的地圖中,張園被改成住宅區(qū),一條相同走向的直路幾乎貫穿場地,它的位置非常接近上文所寫的把張園分成兩半的主園路,其曲折形態(tài)跟原來的園界有一定吻合關(guān)系(圖2),進一步印證了主園路的位置。
1890年前后的園記描寫中出現(xiàn)了“納履橋”[7-8],架于北面園門外的小河上,從橋上看到的景象說明此時的園門應(yīng)是往西移了約40m,可以透過園門看到新園中的安塏第(圖6)。除了有正門外,在園南面還設(shè)置了后門通向威海衛(wèi)路[11]。
園西面新開鑿的池沼與舊園的清池相連,曲流從西池環(huán)繞園的南部再回到東池,并在園東南的位置放大成一小水面,曲流周圍“雜花生樹,四時不間,奇卉列屏,千色難狀”,臨水可坐可臥,賦詩垂釣[2]。東、西池中“蓮葉田田”,沿東池南岸可以看到經(jīng)過修剪的植物、茂密的樹木以及安塏第的塔尖(圖7)。另一方面,張園里的人工湖與園外的河流是依靠管道連接的⑥[14],說明張園除了在園內(nèi)形成環(huán)狀的水系,還用暗渠與城市水系連通,保證了園內(nèi)的水源與水質(zhì)。
園內(nèi)主要建筑包括安塏第、老洋房及海天勝處,老洋房在上一節(jié)已有詳細說明。安塏第始建于1892年,于1893年10月竣工,“由有恒洋行英國工程師景斯美(Kingsmill T. W.)、庵景生(B. Atkinson)設(shè)計,浙西名匠何祖安承建”[1]。安塏第“居園之西偏”,由錦磚砌成,被稱為大洋房,共2層,中間是通高的大廳,樓房的東北角有角樓一座,是當時上海最高的建筑,登高可以俯瞰申城景色,而且建筑東側(cè)有一個延伸出來3m多的平臺[15],上方還架設(shè)了雨篷,平臺上設(shè)咖啡茶座招待賓客。沿著臺階走下來可通到張園主路上,臺階下種了花草,邊緣以散石塊點綴⑦。海天勝處位于安塏第南面,是一座二層樓房,一樓用作中國物品陳列所,二樓以及旁邊相連的部分是給人們喝酒的地方[6],樓前種有花草和灌木⑧。在義賣會中,“海天勝處”與安塏第之間也會加建臨時棚屋用作展示場地。
圖3 1885年張園平面復(fù)原圖(作者繪)
張園內(nèi)的植物,可以通過照片及詩文來了解,春天“柳絲兩岸綠陰齊……亭臺處處傍桃溪……桃花搖落舞西東”[17];夏季則“池荷開處水盈盈”[18]“微風吹送白蓮香”[19];秋季“霜林媚紅碧”[9];冬季可以賞紅梅,“寒梅最清絕,花下拂鳴琴”[20]。張園北部以大草坪及行道樹為主,空間簡潔,視野開闊;南部景致則豐富有層次,既有開闊草坪,又有水邊垂楊桃樹夾岸,池內(nèi)白蓮池外紅梅,還有花徑高低曲折,四圍雜樹搖曳生姿[21]。
根據(jù)以上分析匯總,筆者繪出盛期時的張園布局復(fù)原圖(圖8):全園共有南、北2個出入口,東部保持舊園布局,西部及南部為新園區(qū)域,新舊園之間為主園路;主體建筑安塏第位于西面的中部,緊鄰主園路,與東北面的大草坪及東面的清池相對;安塏第南面是海天勝處等建筑,東南面是小荷池即西池;東、西池之間是平橋,一條曲流從東池出發(fā)環(huán)繞南部回到西池,曲流局部放大成池沼,所環(huán)繞的場地中有草坪、密林、假山和多個建筑;全園周邊植有密林或樹叢,園內(nèi)沿著主要道路種植行道樹⑨。
圖4 《海上第一名園》年畫,大門上寫著“張園”二字,門內(nèi)是花園和洋房[11]
圖5 安塏第及周圍[12]
盛期張園的游覽人群可以用“三教九流”來形容,張園的經(jīng)營目標是各式人等都能在張園內(nèi)找到想看的、想做的事,這種人員混雜又各得其所的狀態(tài)在當時的張園出現(xiàn),不僅僅是由于新的社會思想與觀念的日漸普及,還與張園的園林空間密切相關(guān)。從建造和使用角度,可以將張園空間概括為以下特征。
1)中西混合的布局與風格。
張園在布局上吸收了西方園林規(guī)劃的特點,園地寬廣,草坪、水池開闊,道路暢直,同時也運用了中國園林的布局手法,山環(huán)水抱、一池三山等。設(shè)計手法多樣,建筑有西式洋房、玻璃花房,也有中式茶亭、日式板屋;植物品種豐富,有本土樹種也有外來新品,有修剪整齊的灌木和整齊的行道樹,也有搭配自然的樹林;湖石既用來堆疊成曲折的山路,也用于修飾筆直的道路。雖然混雜了多種設(shè)計手法與風格,但園林本身面積足夠大,再加上合理布局,達到統(tǒng)一中有變化的效果。
張園不同于精致但又顯局促的傳統(tǒng)江南宅園,也不同于那些簡潔開敞又顯乏味的西式庭園,它既追求中國園林的審美與情趣,又借鑒公園為大眾服務(wù)的空間特點,創(chuàng)造出私園與公園相結(jié)合、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共存的新式園林。
2)園林空間與活動相互促進。
張園中的景致與空間多樣,可以提供各式服務(wù),為活動的舉辦增色不少,比如西人在張園內(nèi)放熱氣球,不僅提供空地搭建巨大的席棚作為觀眾席,還在花園專設(shè)茶亭供客人休息觀景,等候表演的開始[7]。又比如園內(nèi)辦賽花會,“觀花之外又可游園,隨處可以游行,任意可以錯坐”,相比往次的賽花會只有“搭蓋布蓬……蓬內(nèi)不免沉悶,蓬門外則又苦無坐處”,張園的條件優(yōu)越許多,是“天生賽花之地”,所以時人評論說“群芳當為之生色矣”[8]。
張園的各類活動也對園林空間、景致產(chǎn)生了促進作用,其中夜景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為方便賓客夜游花園或到園中觀賞焰火,張園裝上了電燈,“園中花木陰翳,皆懸燈于其上……花蹊遍綴燈光”[4],除了安塏第等建筑中燈火通明,園路兩旁均設(shè)路燈,在樹上、門上懸掛燈籠裝飾,還有珠燈萬點的燈舫令池塘亮色頓生。
3)空間使用上的豐富性與靈活性。
與傳統(tǒng)園林的小尺度精巧化空間相比,張園更關(guān)注公眾使用對空間設(shè)計的要求,設(shè)置不同尺度的空間以滿足集散、交流、博覽、集會、休息、觀光等的功能需求。張園中大尺度空間可容納上千人,如專用作大型活動的空場,再如安塏第,可以舉辦演說、集會、宴會等;中型的空間也不少,如老洋房開放作為休息接待或冷食所、海天勝處作為陳列館及茶樓、園路可以改作展覽長廊、花房用作花卉展示館;小型的空間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有茶亭、板屋、露臺等,承擔休憩、展覽、表演等功能。
另一方面,張園內(nèi)空間使用的靈活轉(zhuǎn)變更是突破了傳統(tǒng)中對園林空間的固定理解,如上所述,園內(nèi)各空間可“隨機應(yīng)變”,時而用作觀光休憩、時而用作游樂、時而用作展示博覽,體現(xiàn)出近代群體意識對空間塑造與使用的影響。
張園以包容的姿態(tài)應(yīng)對劇烈的社會變化,新事物被熱烈的討論,設(shè)施不斷更新,對景致的觀賞趣味也因人而異,正是這種態(tài)度、這樣的環(huán)境吸引了近代文人墨客參與到圍繞張園而展開的“治園之道”的討論中。
袁祖志在《味莼園續(xù)記》一文中認為“治園之道,必有山水憑藉,而后可以稱盛”,而“維揚姑蘇”偶有憑空建園,而且不惜花巨資“極意精工”“必求金碧”“堆疊太湖等石充塞其中絕無空隙”,這些都是“治園之大弊也”。然后說到西方市中心雖然地價高、建筑密集,但“治園又極務(wù)其大”,如此建園實是為了“養(yǎng)生”,西人認為建筑之內(nèi)皆是“死氣(二氧化碳)”,故需要到公園中呼吸“生氣”,“既領(lǐng)生氣尤須開懷抱,夫大開懷抱,非拓地極大極廣不為功”,而張園的格局就“深合乎西人治園之旨”,戶內(nèi)戶外都充滿蓬勃的生氣⑩[2]。
在袁祖志的文章后面,其好友何桂笙附了一段評論,認為園林的佳處不在于面積大小,而在于主人胸襟如何,如此美妙的園林能夠與大眾分享同樂,便說明園主是胸中有丘壑之人[2]。
圖6 張園大門[11]
圖7 從荷池看向安塏第⑤
《味莼園續(xù)記》發(fā)表之后,有人刊登了一篇讀后感以做回應(yīng),文中認為造園在于人和地,需要造園者胸中有丘壑而且獲得相宜之地。租界開辟之后,城北荒涼之地逐漸變成繁華世界,可以用一“俗”字來形容,雅人難得一見,隙地更是難求,所以興起在租界外建園林的風氣,其中以張園為“杰出”,因為此園兼得“賢主人”與“寬廣地”[22]。
圖8 1907年張園布局復(fù)原圖(作者繪)
張園的話題帶來了一系列后續(xù)評論,甚至引申到當時造園的意義和追求,這些對園林、公共空間甚至是公共制度的探討得以在公眾媒體中傳播,既是近代思想開放與進步的表現(xiàn),同時也對近代園林的發(fā)展起到很好的促進作用。就普通民眾而言,張園帶來的是與眾不同的城市體驗,在工作之余自由地欣賞園中美景、進行各式社交娛樂活動,園林活動不再局限于私園或郊外的寺觀園林,而是成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張園就像城市的客廳,把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凝聚起來,從公共空間的角度促進了人們對上海這個城市的歸屬感與認同感的形成。對設(shè)計、建造者而言,張園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參考,作為私園向公園轉(zhuǎn)變、傳統(tǒng)與時代潮流相結(jié)合的先行探索,在造園思想、園林風格、建造實踐等方面作為可供批評借鑒的實例,促使后續(xù)有更多關(guān)于中西園林的思考與實踐出現(xiàn)。同時,在設(shè)計思想、功能布局等方面不再局限于傳統(tǒng)私家花園,從個人定制轉(zhuǎn)變到服務(wù)大眾,從精巧絕倫轉(zhuǎn)變到多元風格,更多地考慮公共開放的特性與近代的審美潮流。
雖然張園已經(jīng)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但它對近代上海公共園林、城市公共空間仍有著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研究價值。張園在建造中融入了中西園林的風格特點,大膽在實踐中進行嘗試和探索,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場所,也是中西園林比較的重要研究案例。更有意義的是,張園開拓了更廣闊的關(guān)于造園的討論空間,引起當時人們對園林的思考,重新審視對園林的認識和理解,也重新定位園林在城市空間、公共生活中的角色。
注釋:
①在對照示意圖與文字說明后,發(fā)現(xiàn)文字說明中的多處描寫把方位“南”寫成了“北”,故在核對其他文獻后,筆者以示意圖為準,修改文字有誤之處。引自參考文獻[6]。
②在參考文獻[9]P17中提到“園西北有花房三四處,皆以琉璃為之……”但沒有標明此信息的出處,但結(jié)合全園整體布局考慮,本文提出花房應(yīng)在園東北面的推測。
③見圖《游園肇禍》,引自參考文獻[10]P23。
④《海上第一名園》年畫由清末上海小校場筠香齋刻印,具體年份待查,但根據(jù)《游味莼園記》的描述,推測年畫的情景應(yīng)發(fā)生在安塏第建成之前。年畫引自參考文獻[11]P58-59。
⑤照片引自Darwent C E.Shanghai: A Handbook for Travellers and residents to the Chief Objects of Interest in and around the Foreign Settlements and Native City[M]. Shanghai: Kelly & Walsh, 1903.轉(zhuǎn)引自參考文獻[13]P335。
⑥書中原文:“……artificial lakes connected with the river by pipes……”,摘自“The Chang Su Ho Garden”(張叔和花園)一節(jié)[14]P690。
⑦參看照片安愷第東側(cè)的平臺,引自參考文獻[16]P304。
⑧參看照片“義賣會上的中國藝術(shù)長廊”,引自參考文獻[11]P122。
⑨碧云深處建筑的位置,老洋房、海天勝處等建筑的準確形象及平面,假山的形狀,植物的具體配置等還不能確定?!百愓鋾笔疽鈭D中 “影戲”建筑與地圖中的建筑形狀非常相似,疑為“碧云深處”建筑。
⑩袁祖志曾于1883年游歷西歐各國,游覽海德公園,故對西人“不惜地以筑園”深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