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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之終,西方之始?

      2018-07-24 12:40:30李良博
      華文文學(xué)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幽靈華裔

      李良博

      摘要:華裔加拿大作家李淑芳的首部長篇小說《東方之終》是當(dāng)代加拿大幽靈纏繞小說的優(yōu)秀之作。本文從德里達(dá)的幽靈論視角切入,指出小說藉由先祖和家族歷史幽靈的復(fù)現(xiàn)回歸使華裔族群歷史再次顯形出場,形成一種有效的集體記憶政治,挑戰(zhàn)了加拿大官方歷史文化記憶和國族敘述的權(quán)威性與完整性。通過建構(gòu)溫哥華唐人街這一幽靈性空間,小說解構(gòu)了東方與西方、中國與加國、局外與局內(nèi)、過去與現(xiàn)在、他者與自我的二元結(jié)構(gòu)邏輯,構(gòu)建了一種既不在此處也不在彼處的在之間存在和處于中國性和加國性之間的華裔-加拿大身份認(rèn)同。這一德里達(dá)式的幽靈隱喻故事所蘊藏的文學(xué)政治力量昭示著一個更趨多元化和完整性的當(dāng)下存在以及一個更具包容性和非霸權(quán)式的未來。

      關(guān)鍵詞:幽靈;纏繞;界限的模糊;在之間存在;華裔-加拿大認(rèn)同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8)3-0049-07

      2007年,華裔加拿大新生代作家李淑芳①(Jen Sookfong Lee)發(fā)表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東方之終》(The End of East)。小說甫一出版就受到了北美評論界和讀者的廣泛關(guān)注與好評,李淑芳也一舉成為華裔加拿大英語作家群里的一顆新星。作為少數(shù)族裔作家的作品,《東方之終》很容易就被自動貼上族裔化的標(biāo)簽(autoethnography②),再加上小說里滿載的溫哥華唐人街、華裔移民家族史、奮斗史、華工、金山夢等諸多族裔元素,都使得這部小說極容易被讀者和評論家從種族自傳的角度來解讀和闡釋,或者被簡單地歸于華裔家族歷史敘事這一范式或文類③。然而,細(xì)讀之下,《東方之終》雖然包含了這些族裔敘事框架和元素,但卻遠(yuǎn)遠(yuǎn)超越并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族裔小說家史敘事的主題與旨?xì)w:小說中家族歷史幽靈的纏繞歸來昭示了整個華裔族群歷史文化記憶的復(fù)歸,由此建構(gòu)了一種有效的集體記憶政治,重塑了一種在之間(in-between)的當(dāng)下存在與身份。

      上世紀(jì)90年代以來,不少當(dāng)代加拿大族裔作家開始進(jìn)行幽靈纏繞小說(Haunted Tales④)創(chuàng)作,先祖和家族歷史的幽靈不斷地復(fù)現(xiàn)回歸,纏繞著這類文學(xué)作品里的主人公及其生存經(jīng)驗空間。這些從歷史深處歸來的幽靈都有一個共同的指向,就是重述那些被遺忘或被擦除的族裔歷史,重構(gòu)當(dāng)下的國族歷史記憶和表述,并由此重新定義族裔身份和認(rèn)同。這類幽靈纏繞小說的族群歷史追溯已少了懷舊情緒,更多的是關(guān)照當(dāng)下國家歷史表述的霸權(quán)話語,期許一個更加公平正義、多元包容的未來,形成了一種強大的文學(xué)政治,是德里達(dá)之幽靈論(Hauntology)的文學(xué)再現(xiàn)與再造。

      德里達(dá)式的幽靈乃是各種受壓迫、被抑制的不在場的在場;幽靈的回歸會不斷地“質(zhì)疑這一確定的諸種現(xiàn)在的秩序,尤其是在現(xiàn)在、實際的或現(xiàn)存的現(xiàn)實性的現(xiàn)在”⑤,同時又許諾著一種“救世主降臨”式的潛在未來。當(dāng)代加拿大幽靈纏繞小說,也即特殊的德里達(dá)式的幽靈隱喻故事,就是通過發(fā)掘、追溯那些看似被遺忘了的、久遠(yuǎn)的但卻是不斷歸來的過去的幽靈,來構(gòu)建一個潛在的、多元化的現(xiàn)在和一個可能的、即將到來的彌賽亞式將來⑥?!稏|方之終》里祖父的幽靈、溫哥華唐人街的幽靈和華裔歷史的幽靈不斷歸來纏繞,并非促使敘述者單純地去作一般懷舊式的家族歷史、華裔敘述回顧,而是借由幽靈的纏繞歸來診斷和審判加拿大現(xiàn)時/當(dāng)下的國族記憶與敘事,思考并解構(gòu)東方與西方、局外與局內(nèi)、過去與現(xiàn)在、他者與自我的二元邏輯。這樣一種記憶政治蘊藏著變革歷史文化的力量,召喚一個更趨多元化的完整性存在和一個更具包容性的非霸權(quán)式將來。

      一、幽靈的顯形與華裔族群歷史的回歸

      法國當(dāng)代哲學(xué)家雅克·德里達(dá)(Jacques Derrida)在上世紀(jì)創(chuàng)造發(fā)明了“幽靈論”這一發(fā)人深思的概念。德里達(dá)的幽靈永遠(yuǎn)都是那些既不在場、當(dāng)下也無生命的亡魂。鬼魂總是通過歸來開始,裹挾著歷史不斷地徘徊,注視著我們的存在。就像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那樣,一切都從幽靈的顯形亦或等待幽靈的顯形開始:“有一個鬼魂在那里等待著,而且是從一開始,從帷幕拉開的時候起”⑦。

      《東方之終》也正是從小說敘述者薩米(Sammy)的祖父和父親的亡魂回歸開始的。薩米從蒙特利爾回到溫哥華的家中,看著墻壁上的全家福,不斷流動的暗影光線讓她感覺父母和四個姐姐仿佛從照片里跳了出來,變成了三維立體的石像鬼。當(dāng)她的目光轉(zhuǎn)到已經(jīng)過世的父親臉上時,發(fā)覺父親的眼睛正在盯著她看。她本能地向后退,父親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她,讓她確信自己看到了父親在呼吸并不由自主地低聲自語道“你是在一直盯著我看嗎?你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了呀”⑧!

      后來當(dāng)“我”走在史丹利公園里時,我感覺到祖父的鬼魂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想擺脫掉他,可他卻一直跟隨著我。我不愿意回頭看,因為我深知“一旦我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就會一直注視著我,直到他愿意放我走,直到我完全做到了他想要的”(頁13)。這里,如同哈姆雷特一樣,薩米遭遇了親人亡魂的回歸。幽靈的歸來迫使她回望過往的歷史,正視歷史和現(xiàn)時的真相。按照德里達(dá)的幽靈論思路,過去的歷史遺產(chǎn)不斷地“通過招魂”而復(fù)活回歸?!斑z產(chǎn)從來不是一種給予,它向來是一項使命”⑨。因此,我最終停止了向前奔跑,“轉(zhuǎn)回頭去看”(頁13)。

      促使薩米轉(zhuǎn)回頭去看的是“那一陣?yán)先说臍馕丁保?3),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祖父的氣味。歷史深處飄來的氣味在《東方之終》里如幽靈般不斷地縈繞,揮散不去。祖父生前天天坐的椅子一直殘留著他的氣味,他生前住的房間更是如此。盡管母親把他的舊物全部清理了出去,他的氣味仍然存留在房間里,深嵌在墻壁里,任何東西都無法將它擦除。祖父的氣味既是頭發(fā)和頭油的混雜氣味,也是溫哥華和唐人街的混雜氣味,在溫哥華唐人街的理發(fā)店里度過的一生已使這股氣味浸透了他的周身。氣味是祖父身體的一部分,也是這個家族歷史的一部分,更是整個華裔加國移民史的一部分。薩米在蒙特利爾求學(xué)期間極力想使自己身上浸染上蒙特利爾的氣味,但她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然,因為她身上的每個毛孔里都散發(fā)著溫哥華的氣味、唐人街的氣味。族裔歷史的傳承藉由氣味的幽靈鉆進(jìn)每一個族群成員的體內(nèi),我們無法控制它的到來、歸去和再次到來,我們是繼承人。

      小說開篇薩米在幫助母親清理祖父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破舊的卷煙盒,里面收藏著祖父繳納人頭稅的憑證及其它移民文件和照片。一直保存著這些“老物件”說明祖父無法也不能忘記過去的歷史。薩米敘述故事的初衷如此看來似乎只是為了撥開自己家族歷史的迷霧,探明不愿忘記的到底是什么,意義又在哪里。但是,在研究當(dāng)代幽靈纏繞文學(xué)的著名美國學(xué)者布羅根(Brogan)看來,這些特殊的幽靈故事都是“文化纏繞”Cultural Haunting敘事,不僅探究一個人和一個家族的心靈隱秘,更是一個族群歷史的復(fù)現(xiàn)回歸。一個家族的幽靈纏繞實則是一個更大的族群的歷史意識危機⑩,因為個體文化記憶跟集體文化記憶是密不可分的,它是在集體記憶的框架之內(nèi)構(gòu)建成形的。《東方之終》里薩米所追溯探究的祖父、父親的溫哥華移民經(jīng)歷和唐人街生活經(jīng)驗因此便不僅僅是這個陳氏家族的家史,它也是那些被隱藏、被忽視甚或被擦除的華裔歷史和群體的回歸與復(fù)位。

      二、建構(gòu)一種集體記憶政治

      幽靈不在場的在場性使得它的再次顯形回歸也昭示著被缺席的族裔歷史和群體的再次顯形出場。德里達(dá)對幽靈的定義是一個矛盾的非存在的存在,既不存在,也并非不存在。說它不存在是因為幽靈都是被現(xiàn)存的秩序或歷史所壓抑、所忽視的邊緣化他者,是被缺席者;說它并非不存在是因為無論如何被遺忘、被擦除,幽靈都一直在那里,在徘徊,從未真正退場,是存在于彼處的被缺席者。李淑芳在《東方之終》里拾綴的陳氏一家三代的溫哥華奮斗家史及華裔移民的唐人街生存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無疑都被加拿大現(xiàn)時的歷史表述排除在外了,是加國“官方”歷史文化記憶的被缺席者。但是,亡魂拒絕被埋葬,不斷纏繞著生者;歷史拒絕被掩藏,不斷纏繞著當(dāng)下。歷史的幽靈拒絕被限制在唐人街這個族裔飛地(ethnic enclaves),一直在徘徊著,等待著記憶的守護(hù)者和繼承人薩米來記述一切。

      薩米的家史敘事是從祖父在加國的人頭稅憑證開始的。被缺席的歷史有不同的顯形方式,家族照片文件就是其中之一。祖父世坤(Seid Quan)一生沉默寡言,一直將自己的“歷史”鎖在箱子里。但是,沉默/缺席也是歷史記憶傳承的方式,子代藉由沉默來感知、獲取一種“后記憶”知識(postmemory{11})。1913年,不滿18歲的世坤就從中國來到溫哥華,自此幾乎一生都在溫哥華唐人街度過。雖然加國地域遼闊,但世坤卻只能在唐人街過活,只能做一些刷洗清潔的“女人的工作”(womens work),因為唐人街以外的地域是歐裔白人移民的世界,華人店主也不敢請白人女性來為他們做工。獨自在唐人街生活的37年間,世坤只回過中國3次,結(jié)婚并生育3個子女。37年間他無數(shù)次覺得自己要被蝕骨的孤獨和思念所吞噬,但他自己不能回鄉(xiāng),因為他要在溫哥華沒日沒夜地做工、拼命地攢錢來還債養(yǎng)家,往返的旅費對他來說也是巨大的負(fù)擔(dān);他也不能接妻子兒女來加國,因為他只是一個繳納人頭稅的“非公民”,沒有接親人來加國團聚的權(quán)利和資格。世坤每天辛苦勞作14個小時,人生最好的年華都奉獻(xiàn)在了溫哥華,年近花甲才取得加國公民身份,才能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博文(Pon Man)。

      剛到溫哥華不久,世坤就見到了一片破舊不堪的棚屋,里面住著當(dāng)年修建太平洋鐵路的華工。如今的他們老態(tài)龍鐘,瘦骨嶙峋。這里讓世坤“感覺到空氣里都飄散著失敗”(頁19)。回顧世坤初登溫哥華碼頭時看到的遍地的中國勞工,再到這些棲居在漏雨透風(fēng)的棚屋里的前代筑路華工,直到后來他接兒子博文時再次在溫哥華碼頭見到的一船又一船的中國勞工,華裔勞工作為加拿大哥倫比亞省最早的開拓者參與建設(shè)加國這一不爭的事實再次明確地擺在了世人的面前,金山夢的幻想和加國苦力生活的現(xiàn)實也一并對立呈現(xiàn)。殖民地歷史的幽靈在這里清楚顯形,挑戰(zhàn)著加拿大的官方歷史文化敘事,也挑戰(zhàn)著加國歐裔白人主流文化對華裔社群的種族化和他者化。

      世坤在溫哥華唐人街親歷了兩次白人搶砸華人店鋪的暴力事件。第一次,致命的磚塊毫無征兆地砸碎窗玻璃,飛進(jìn)了世坤做工的店鋪里,上面赫然寫著“去死吧,中國佬,去死吧”(頁20)!幾年以后,唐人街再次遭遇了白人暴徒的打砸搶。這是繼1907年的暴亂以來最嚴(yán)重的一次,華人店鋪損失慘重。已是一間理發(fā)店店主的世坤跟其他華人店主一道聯(lián)名向政府請愿,要求嚴(yán)懲暴徒,兌現(xiàn)保護(hù)華人利益的承諾,但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多天以后,報紙上卻開始報道加拿大國會通過了《1923年華人移民法案》,也就是禁止華人進(jìn)入加拿大的《排華法案》。唐人街的中國佬不是加國公民,沒有選舉權(quán),有誰會關(guān)心他們的利益?又有誰會關(guān)心他們遠(yuǎn)在中國的妻兒家人?

      官方歷史與族裔群體真實生活經(jīng)驗之間的裂隙使得這一段“怪怖”(uncanny)的華裔歷史很難進(jìn)入到加拿大官方的歷史表述和國族記憶之中。一個國家的歷史文化記憶其實是一個矛盾體,既有它的包容性,又具有排他性。這也就是布羅根所說的歷史的虛構(gòu)性或建構(gòu)性(fictive/constructed nature of history):通過抑制和擦除某些文化記憶來建構(gòu)一個單一的、狹隘的、排他性的國族記憶和身份{12}。作者李淑芳的歷史敘述話語簡單明了、平靜客觀,沒有吶喊,只做呈現(xiàn),將先輩的這些被遺忘、被缺席的歷史和失落的華裔族群真切地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但歷史本身的怪怖效果足夠震撼強大,足以讓當(dāng)下的加拿大社會感受到歷史的幽靈纏繞歸來的顫栗和焦慮。一種有效的族群記憶政治由此得以建構(gòu)。

      德里達(dá)的幽靈實則是一種壓抑的復(fù)現(xiàn)(re-

      turn of the repressed),是先于存在的存在,因此幽靈裹挾著歷史的再次回歸宣示著幽靈般的過去全面融入當(dāng)下存在的復(fù)位訴求。族裔子代通過追溯、重述本族裔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所構(gòu)建的這一集體記憶政治迫使加國主流社群認(rèn)識到當(dāng)下的國家表述和歷史教科書的排他性,同時意識到國家歷史和民族的豐富多元性,當(dāng)下歷史的權(quán)威性由此被挑戰(zhàn)和動搖,重寫歷史也因此成為可能。此外,歷史文化記憶往往與國族身份密切相關(guān)。德國著名文化記憶與身份研究專家阿萊達(dá)·阿斯曼(Aleida Assmann)教授所說的記憶是身份認(rèn)同的一種實現(xiàn),只有被記住的歷史才能形塑個人或族群的身份定義與認(rèn)同{13}。因此,一個國家的歷史文化記憶與個人和族群的國族身份和認(rèn)同也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族群的歷史記憶只有進(jìn)入到國家記憶中,進(jìn)入到官方的國家表述之中,被國家歷史文化記憶所認(rèn)同,族裔身份認(rèn)同才能最終融入到這個國家的國族身份認(rèn)同之中。

      三、重塑一種“在之間”的當(dāng)下存在與身份

      在作者李淑芳的短篇小說《冷寂》(“Chill,Hush”2009)里,主人公瑪格麗特(Margaret)與她在公交車上偶遇的老奶奶之間有一段交談:老奶奶認(rèn)為要盡可能溫和地把事實真相講出來,瑪格麗特則認(rèn)為真相并不總是溫和的。老太太承認(rèn)說真相可能會非常可怕,“但是如果沒有事實真相,我們就一直生活在迷霧里”{14}。李淑芳確實在《東方之終》里客觀冷靜地講述了歷史的真相,撥開了一個家族及其所象征的整個華裔族群的歷史迷霧。那么,歷史的迷霧撥開之后呢?德里達(dá)指出幽靈的回歸是為了恢復(fù)正義,“糾正歷史或者歷史的錯誤”{15}。因此,當(dāng)代加拿大幽靈纏繞敘事“招魂”的最終目的和意義就是要質(zhì)疑現(xiàn)時的歷史記憶和國家表述,并試圖重構(gòu)歷史(histories)與現(xiàn)時的關(guān)系,“重塑構(gòu)建身份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16},重建一個更具多元化和包容性的當(dāng)下存在(presence)與身份認(rèn)同。

      文化地理學(xué)認(rèn)為一切空間界限都是社會想象的構(gòu)念。族裔區(qū)隔與族裔飛地概念和實踐就是這類想象的種族化產(chǎn)物。歐洲中心觀念和歐裔白人主流文化想象異化了唐人街的空間圖景,刻意強化了它外來他者的“中國性”(Chineseness),導(dǎo)致唐人街成為了背負(fù)著族裔他者符號的華裔移民被陋巷區(qū)隔(ghettoized)之所在。但是,作者李淑芳在《東方之終》里卻建構(gòu)起華裔先輩世坤與溫哥華的鏡像映照關(guān)系,銷蝕了加國主流文化人為地加諸于華裔群體的族裔他者指定身份(ascribed status)。同時,德里達(dá)幽靈論視域下的唐人街也被再制為一個東西方歷史文化流動相鄰的在之間地帶,空間界限被有效地模糊了,進(jìn)而解構(gòu)了東方與西方、中國性與加國性(Canadianess)、他者與自我的二元邏輯,為建構(gòu)一個更具包容性、多元共生的加拿大社會提供了一種可能。

      小說第二章《到達(dá)》里描述了世坤于20世紀(jì)初乍到溫哥華港口時的情景。這一章開篇第一句話就是關(guān)于世坤身上的氣味的描寫:“世坤知道他身上很臟;他可以聞到自己皮膚上沾著的整艘船的氣味,那種混合著熏魚、各種頭油和腐爛木頭的咸咸的、腐臭的氣味?!笔览ふJ(rèn)為這個氣味并非是他從中國帶來的,所以“他擔(dān)心這個臭味會被誤認(rèn)為是中國的氣味”,因為在他看來“如果加拿大從來沒有這樣的氣味,就根本不會有這個臭味”(頁14)。事實上,華裔勞工作為加國哥倫比亞省最早的開拓者和建設(shè)者,從一開始就跟溫哥華聯(lián)系在一起,構(gòu)成了緊密的鏡像關(guān)系:“他(世坤)看向外面的城市,看到了映襯在木制框架建筑物后面的深藍(lán)色的、朦朧的群山。這些看起來呈棕褐色的建筑物顯得很臟,成了他皮膚上的臭味的放大物”(頁14)。小說特別指出世坤身上的氣味是華裔勞工運輸船上的臭味。勞工船往來于中國和加拿大兩國之間,進(jìn)行的是由東向西和由西向東的雙向運動,既不屬于中國,也不屬于加國,處于一個“既不在此處也不在彼處”(neither here nor there)的中間狀態(tài),是兩個異質(zhì)空間流動、碰撞和交疊的中介存在。

      德里達(dá)式的幽靈所處的都是二元結(jié)構(gòu)之間的閾限空間(liminal space),一個既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的在之間存在或者中介地帶。溫哥華唐人街本身就具有一種幽靈性,是一個東方與西方、中國與加國、歷史與當(dāng)下流動交疊的幽靈空間,一端是華裔歷史的幽靈,另一端是加國當(dāng)下的存在。唐人街的這種中間特質(zhì)恰恰與華裔群體的加國生存經(jīng)歷互為映照,它“就像一個延長的黃昏,一個在離開和到達(dá)之間的中介時間”(頁112)。身處其中的華裔子代薩米因而也產(chǎn)生了一種在之間的存在感受:“我正看著一個開始和一個結(jié)束,以及處在兩者之間的身體的無數(shù)可能性”(頁7)。

      空間的幽靈性會產(chǎn)生幽靈性的自我意象與認(rèn)同,“幽靈出現(xiàn)在溫哥華的歐洲空間和中國空間之間的“接觸區(qū)”(contact zone),產(chǎn)生多重幽靈身份”{17}。中國認(rèn)同感和加拿大認(rèn)同感都被模糊和虛化,繼而產(chǎn)生一種處于中國性和加國性之間的“正宗華裔-加拿大身份認(rèn)同感”(“authentic Chinese-Canadian identity”{18})。作者李淑芳在2007年《東方之終》出版之后接受采訪時所說的一段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許多人在尋根的時候都不會在加拿大尋找。他們總是會回歸故土去找尋?!悴粫谶@里(加拿大)找尋意義?!覀兌颊J(rèn)為家肯定在別處?!钱?dāng)我第一次回到中國的時候,我沒有任何感覺。直到我開始在唐人街挖掘找尋……我開始覺得這才是我應(yīng)該尋找的地方”{19}。

      皮埃爾·諾哈(Pierre Nora)指出記憶的場域在集體記憶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一個‘記憶的場域……由于人們的意愿或者時代的洗禮而變成群體記憶遺產(chǎn)中的一個標(biāo)志性元素……。”{20}溫哥華唐人街就是這樣一個華裔族群集體記憶的歷史場域。它連接?xùn)|方與西方、過去與現(xiàn)在、歷史與當(dāng)下,成為一個幽靈性的華裔根性文化空間。從世坤看到的那些早期筑路華工的破舊棚屋,到他自己的溫哥華唐人街生存歷程,再到子代博文和薩米的溫哥華生活經(jīng)驗,溫哥華唐人街的幽靈一直纏繞著華裔社區(qū)的歷史,也縈繞著每一代華裔子孫的族裔文化記憶以及當(dāng)下存在和身份定義。

      世坤在溫哥華唐人街幾近一生的生存經(jīng)歷使得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條街道對他來說都是那么的熟悉;他的雙腳能夠自動避開每一塊隆起的地面”(頁234)。當(dāng)他在多倫多女兒家中暫住時,他感覺到“溫哥華在召喚他,……他的臉總是朝向西方”(頁240)。博文看起來是“成功”地逃離了唐人街,成為了一名會計。他在溫東買了房子,有了自家的花園和汽車。但是,即便他不再是住在唐人街的窮小子了,他仍然確信“即使被蒙住眼睛,僅僅依靠嗅覺和腳下路面的陡降他依舊可以在那些小巷和街道之間找到自己的路”(頁204)。薩米雖然并非在唐人街出生成長,但是唐人街的那些舊人行道在她身體里嵌得那么深以至于決定了她的行走方式。身處蒙特利爾之時,她確信人們可以聞到她身上毛孔里散發(fā)出來的唐人街的氣味。唐人街就像是“我腦海中一顆尚未切割的鉆石一樣——暗淡地閃耀著,它的光輝持久不衰”(頁243)。

      前文提到《冷寂》中的一段對話,在交談結(jié)束時瑪格麗特說她不相信有幽靈存在,老太太說“幽靈只不過是那些我們還未釋懷放手的東西而已”{21}。的確,招魂的過程也是驅(qū)魔的過程?!稏|方之終》開篇母親焚燒祖父遺物的場景頗似一種哀悼儀式,“母親身子站得筆直,眼睛定定地看著眼前正在燃燒的舊物”(頁7)。布羅根認(rèn)為哀悼是族裔文化歷史記憶至關(guān)重要的一種形式,是族裔群體跟過去告別以及族裔身份被重新定義、重新命名的過程和象征{22}。祖父遺物燃燒產(chǎn)生的黑煙籠罩著我,舊物燃燒的灰燼,也是祖父一生最后殘存的印跡“在空中飄蕩并飄進(jìn)我們的鼻孔里和嘴巴里”(頁11)。過去與現(xiàn)在最終融合在一起,融進(jìn)“我”的身體里。我,作為一個繼承人-民族志者(“heir-ethnographer”{23})處于東方與西方、局外與局內(nèi)、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的一個中間狀態(tài),這就是我當(dāng)下的存在與身份。幽靈纏繞的隱喻提醒人們這一在之間的狀態(tài)是明顯可感的{24}。沒有東方之終,也沒有西方之始,也并非東方之終就是西方之始,一切過去與當(dāng)下的存在意義就在于一個中介、交疊的幽靈空間,以及這個幽靈空間蘊含的變革力量所承諾給我們的一個充滿無限可能性的潛在未來。

      結(jié)語

      早有國內(nèi)學(xué)者指出加拿大華裔文學(xué)已經(jīng)跨越了族裔的屏障,走出了中國城,開始進(jìn)入加國主流文學(xué)之列{25}。一個重要的標(biāo)志就是華加作家融入主流作家創(chuàng)作意識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潮流,開始有了作家的敘述自覺。李淑芳的《東方之終》就是當(dāng)代加拿大幽靈纏繞小說的優(yōu)秀之作。作者藉由家族歷史和華裔族群歷史的幽靈歸來與纏繞,以及建構(gòu)溫哥華唐人街這一幽靈性空間,審視了加拿大官方歷史文化記憶和國族敘述的排他性與霸權(quán)性,挑戰(zhàn)了其權(quán)威性與完整性,解構(gòu)了東方與西方、中國與加國、局外與局內(nèi)、過去與現(xiàn)在、他者與自我的二元結(jié)構(gòu)邏輯,建立起了一種既不在此處也不在彼處的在之間存在與處于中國性和加國性之間的華裔-加拿大身份認(rèn)同感。這一在之間的狀態(tài)為主體打開了無數(shù)建構(gòu)自我意象與認(rèn)同的可能性,也提供了建構(gòu)一個更趨多元化的完整性存在和一個更具包容性的未來的可能性。

      ① 筆者在2016年10月14日和16日跟小說作者的郵件交流中確認(rèn)她的中文姓名應(yīng)為李淑芳。

      ② 這一概念見Ty, E. and C. Verduyn, eds., Asian Canadian Writing Beyond Autoethnography(Waterloo: Wilfrid Laurier University Press, 2008).

      ③ 見Lee, T.,“Review of The End of East,”Quill and Quire(March 2007). http://www.quillandquire.com/reviews/review.cfm?review_id=5437;Thiessen, C.,“‘East Side Story.Review of The End of East,”January Magazine. http://januarymagazine.com/fiction/endeast.html;以及Jen Sookfong Lee個人網(wǎng)站上登載的北美報刊媒體的評論,Lee, J. S.“Personal Webpage/Words.”http://sookfong.com/?page_id=16.

      ④ 這一概念見Brogan, K., Cultural Haunting:Ghosts and Ethnicity in Recent American Literature(Charlottesville & London: 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98)1.

      ⑤ 雅克·德里達(dá)著,何一譯:《馬克思的幽靈——債務(wù)國家、哀悼活動和新國際》,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39頁。

      ⑥{16} Baetz, J.,“Tales from the Canadian Crypt:Canadian Ghosts, the Cultural Uncanny, and the Necessity of Haunting in Ann-Marie MacDonalds Fall on Your Knees,”Studies in Canadian Literature, Vol. 29, No.2(2004):66.

      ⑦ 雅克·德里達(dá)著,何一譯:《馬克思的幽靈——債務(wù)國家、哀悼活動和新國際》,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6頁。

      ⑧ Lee, J. S., The End of East(Toronto, Ontario: Alfred A. Knopf Canada, 2007)10.

      本文所引用《東方之終》里的原文皆為筆者自譯,后面不再贅述,頁碼隨文標(biāo)出,不再另注。

      ⑨ 雅克·德里達(dá)著,何一譯:《馬克思的幽靈——債務(wù)國家、哀悼活動和新國際》,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54頁。

      ⑩ Brogan, K., Cultural Haunting: Ghosts and Ethnicity in Recent American Literature (Charlottesville & London: 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98)2.

      {11} 這一概念見Hirsch, M.,“The Generation of Postmemory,”Poetics Today, Vol. 29, No.1(2008).

      {12} Brogan, K., Cultural Haunting:Ghosts and Ethnicity in Recent American Literature (Charlottesville & London: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98)13.

      {13} Assmann, A.“Communicative and Cultural Memory.”114. Nov. 18, 2016.

      http://archiv.ub.uni-heidelberg.de/propylaeumdok/1774/1/Assmann_Communicative_and_cultural_memory_2008.pdf.

      {14}{21} Lee, Jen Sookfong,“Chill, Hush,”TOK, Book 4, ed. Helen Walsh(Toronto, Ontario: Zephyr Press, 2009)67.引文皆為筆者自譯。

      {15} 雅克·德里達(dá)著,何一譯:《馬克思的幽靈——債務(wù)國家、哀悼活動和新國際》,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22頁。

      {17}{18} Martin, D.“Ghostly Foundations:Multicultural Space and Vancouvers Chinatown in Sky Lees Disappearing Moon Café.”Studies in Canadian Literature, 29.1 (2004): 97, 95.

      {19} Lee, J. S.“Interview with the Craig Rintoul.”The End of East. Oct. 28, 2016.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GItoQWb6Sw.

      {20} Nora, P.,“From Lieux De Mémoire to Realms of Memory,”Realms of Memory:Rethinking the French Past. Vol. 1: Conflicts and Divisions, eds., P. Nora, & L. D. Kritzman(New York and Chichester: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6)XVII.

      {22} Brogan, K., Cultural Haunting:Ghosts and Ethnicity in Recent American Literature (Charlottesville & London: 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98)134.

      {23} 這一概念見Brogan, K., Cultural Haunting:Ghosts and Ethnicity in Recent American Literature(Charlottesville & London: 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98)23.

      {24} Goldman, M. & J. Saul.“Talking with Ghosts:Haunting in Canadian Cultural Production.”University of Toronto Quarterly 75.2(2006):653.

      {25} 朱徽:《當(dāng)代加拿大華裔英語文學(xué)述評》,《當(dāng)代外國文學(xué)》2003年3期,第77-82頁。

      馬佳:《由離散到聚攏,從解扣到織錦——加拿大華裔作家英文創(chuàng)作的主題演變》,《華文文學(xué)》2010年5期,第100-104頁。

      李暉:《穿越族裔的屏障——加拿大華裔文學(xué)發(fā)展趨勢研究》,《當(dāng)代文壇》2015年2期,第48-52頁。

      (責(zé)任編輯:莊園)

      The End of the East or the Beginning of the West?

      ---An Explication of the Entangled Spirits in

      The End of East by Li Shufang (Jen Sookfong Lee)

      Li Liangbo

      Abstract: The End of East, a first novel by Li Shufang (Jen Sookfong Lee), a Canadian-Chinese writer, is a great work of fiction of entangled spirits. Based on Derridas Of Spirit, this article presents the view that the novel makes it possible for the history of the ethnic Chinese community to show itself again by having the historical spirits of their ancestors and families re-emerge, thus forming an effective politics of collective memory and challenging the official Canadian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memory as well as the authority and totality of its national narration. By constructing Chinatown in Vancouver in a space of spirits, the novel deconstructs the dialectic logic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China and foreign countries, within and without,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and the Other and the Self, producing a Chinese-Canadian identity that is neither here nor there, that exists somewhere in the middle and that is placed between the Chineseness and the Canadianness. The power of literary politics contained in this metaphoric story of spirits a la Derrida reveals a latter-day presence that is more pluralistic and complete as well as a future that is more tolerant and less hegemonic.

      Keywords: Spirits, entanglement, blurred borders, existence in between, Chinese-Canadian ident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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