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琳
這是我班上一位學習認真、為人低調、喜讀金庸武俠小說的高一女生作文的一部分,題目是《這件小事真不小》。
初二時,我一要好的同學在班上擔任班長,可班長哪是好當?shù)模绕淠菚r大家都是愛玩的年紀。她終是熬不住,我便陪著她去向老師辭職。起初老師不同意,詢問原因。她便訴說起來,說到委屈時聲淚俱下。我心知她的委屈與不易,聽著聽著竟也淚流滿面。于是我們向老師借了紙巾,然后抱頭痛哭。約莫是我們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令老師震驚,老師終是不忍,又費盡口舌好生勸說了幾句,她也同意再堅持一段時日。此事便就此揭過,我也只當是件小事,沒再放心上。
可誰知,這件小事還真不小。
事情發(fā)生的一個星期后,老師毫無征兆地在班會課上宣布我為副班長,分管衛(wèi)生。我如遭雷擊,心中震驚不已。后來老師解釋說,從上次事件中,可以看出我的仗義,定是愿意為朋友分擔的。老師一通夸贊,最后勉勵我以后要好好做衛(wèi)生。我想老師句句在理,便答應了。
但我終是沒能勝任這個職位。在上任后的幾個月中,老師總是強行尋些小優(yōu)點來表揚我衛(wèi)生管得好。但其實我做得很差。那時我實在不懂如何領導大家,所以有時只好親力親為。老師忍了幾個月,終于在一天晚上放學時罰我去倒垃圾。路上,我越想越委屈,于是帶著垃圾桶尋了個角落暗自神傷,想想自己確實是很沒用。
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正悲傷的不能自已,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著急地沖進了垃圾堆。是朋友見我久未回去,跑出來找我。我本想再獨自悲痛一會,但怕她找不到我就去翻垃圾堆。于是,我弄出些聲響讓她發(fā)現(xiàn)我,我們再次抱頭痛哭。
后來,我們再沒為此而悲傷,“事業(yè)”也漸入正軌。
……
在改了那么多以親情、友情、故鄉(xiāng)情、初三奮斗史為主題的文章后,此文如一股清流滋潤了心田,且有幾處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大呼作者為文為人的質樸可愛。但在給分數(shù)時,我只打了47分(滿分60),且輔以評語:“結尾若能在‘詼諧之上‘嚴肅一些,體現(xiàn)出文章的節(jié)奏之美該多好!”
幾個月后,我參加了茹清平老師的繼續(xù)教育培訓課程——《中學作文教學的困境與突圍》,在聽了他所講的生命作文教學后,突然對這篇文章心生愧疚,也開始重新反思自己的作文評價標準。
茹老師認為,生命作文教學要求學生作文中有“真我”,將寫作當成綻放生命欲望的一種方式。同時,要求教師在批改作文時心中要有“人”而非“文”,在評價過程中要尊重學生表達原初感受的言說權。近幾年來,出于對學生學習主體性的重視,生本課堂、翻轉課堂等層出不窮。教師與學生對話的平臺有了,形式感也很強。但是在作文中,是否真的把“人”、把自我對生活的獨特感受作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衡量標準呢?在很多對話感滿滿的課堂中,我們所聽到的似乎依然是“問題作文找茬課”“優(yōu)秀作文展示課”以及“考場作文得分課”。文學寫作依然被剝離出作文版圖,讀者嚴重缺席。所以,在今后的作文教學中,務必重新審視自己對學生作文的評價。
害怕當班干部、畏懼老師的夸贊等內(nèi)容看似與主流價值觀格格不入,但實際上正是孩子的心聲??!因愛玩且不會管理班級,導致事事親力親為,看出了老師違心的表揚后更覺委屈,找不到情緒的出口,只好在垃圾堆里悲傷不已。朋友來找“我”,怕她翻垃圾堆,故意弄出響聲暴露自己,最后兩人抱頭痛哭。多么合乎情理又真實可感的故事呀!孩子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在我們眼里的小事,在他們看來就是足以悲痛欲絕的大事。天天都說“勿用有色眼鏡評價人”,可在作文教學里,我們是不是也一不小心就做了回偽君子?
后來,我把這位同學的作文本要了回來,給她打了個大大的60分,同時輔以這樣的評語:“孩子的世界如此單純而可愛!你用真實的語言還原了當時的故事,老師似乎能看到俠骨柔情的你以及兩個委屈的小姑娘在垃圾堆里抱頭痛哭的模樣,并深受感動。以后,若你不想,再不讓你當班干部了。”寫完,我把作文遞給她,并暗中觀察她的表情。她仔仔細細地把評語讀了又讀,將作文本認認真真地收好,低頭一笑,繼續(xù)寫作業(yè)了。
責任編輯錢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