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曉躍
有些時候,我會反復聽一首歌。比如2010年冬天的某個夜晚,我把自己關在小書房里,開著窗,在凌厲的北風中,聽谷村新司那首《星》。這是我從少年時代就喜歡的歌。我的朋友怪鳥,一個能倒著背誦《海鷗喬納森》的云南哥們,把這首歌唱得很好,每次見面,我都會請他來上一兩段。
你年輕時之所以會唱歌,要么是因為想抒情,要么是因為想發(fā)泄情緒。我弟弟上寄宿中學時,就酷愛站在窗前,唱《北方的狼》或者《娜拉》,再得意地看著對面窗戶的窗簾因他而拉開。
當人到中年,你之所以想唱歌,多半是因為看到了過去的時光,緬懷某種情懷。好比著名歷史愛好者、吾友譚伯牛,一旦唱卡拉OK,就會一個專輯一個專輯地唱,或者一個歌手一個歌手的歌輪著唱。
每次看到已經(jīng)微微駝背的譚伯牛,從宋石男手里搶過麥克風,像女人般婀娜多姿地站到大屏幕前,唱《風箏》或者《想你》,我就想,這位爺可能想到了當年他年少輕狂時,騎臺車從午夜的長沙街頭呼嘯而過的情形。把想象中的飛車少年跟眼前這位腹部下垂的中年學者疊印在一起,真是時不與兮歲不留,你真不合適再跑到大街上對著無邊的夜空嘯叫了啊。
所以,我更喜歡聆聽那些飄落在我意念中的歌聲。許美靜唱“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我就想她可真是直達人心的歌者啊。
羅大佑唱“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我對那種淪陷的情緒感同身受。
黃耀明唱“到這天跟你一起不再頑皮,約定下世紀再嬉戲”,我就回憶我有過多少次這樣的約定,然后笑。
張鎬哲唱“北風又傳來熟悉的聲音,剎那間讓我突然覺得好冷”,我會奇怪,覺得好冷的怎么是個韓國人?
陳升唱“我是一個貪玩又自由的風箏”,我就想到和升哥通宵達旦、嘗遍美食的日子。
有一首歌,我已經(jīng)記不起歌名,大約是我十三歲時,聽到張行的翻唱版,就無比著迷,像“你曾經(jīng)輕輕牽著我的手,走過草地,踏過山坡,你說那青山永遠挺立,流水它永遠無盡頭”“為何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牽不到你的手”這樣的句子,張行唱得非常動人。18歲那年,某同學痛失慈父,我們一群兄弟唱著這首歌,抱頭痛哭。12年前,我給父親守靈的時候,心里想著的,就是這首歌。兩年前,譚伯牛的父親辭世,我唱這首歌給他聽,他哽咽著說:“現(xiàn)在,我真是無父了?!?/p>
無父,就得靠自己過了。
我和譚伯牛、被我們吹捧為亞洲鼓王的文烽等人一起在KTV唱歌,幾個中年男最后總是勾肩搭背,高歌“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有一段時間,我們在湘江邊宵夜,一個吹薩克斯的流浪藝人一見到我們,就會走到我們桌邊,一遍一遍地吹《國際歌》。從薩克斯管里奔流出來的《國際歌》,帶著哭腔。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在這個晚上如此孤獨地想起這些越發(fā)教人孤獨的歌?!吧膛恢鰢?,隔江猶唱《后庭花》?!蔽艺J為她們肯定知道亡國之恨,而她們要唱的基本上不太像讓人們給想猥瑣了的《玉樹后庭花》。她們所傷感者,是那些在許久之前的晚上,就悄然凋落了的花。
就像歌手岡林信康唱的,“對于我來說,這就是歲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