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苗苗
點點的一棵樹
點點和他的樹都消失了,消失在1 9 8 9年春天的一個清晨。我想他,他的笑容就閃現在眼前,滿臉雀斑快樂地跳動,星光一樣燦爛。因為他和他的樹,讓我在多年后的春天,還時常感覺自己正走在1 9 8 9年蘇州潮濕的陽光里,走近點點的樹。
那棵樹遠遠地對著我的后窗。很老的桑樹,歪起脖子,藤葛垂垂,樹干銹出一個黑洞。黑洞宛如一只眼睛,空洞而又深不可測地盯著我,讓人懷疑有一天它會漫不經心地眨一眨。初到蘇州,只有這棵樹陪著我。堂兄定居上海,他說這條老巷即將拆遷,需要一個人留守老宅通報消息,我來得正是時候。
點點的樹不在古典的楓橋巷內,它站在古典與現代的分界線上,左側的老巷幽夢沉沉,右側圈著一片空曠的工地,工地那邊林立著繁囂豪華的高樓。
我第一次見到桑樹的時候,估計點點也在看它。那一天點點剛從吳江鄉(xiāng)下來到蘇州,站在對面時代大廈3 3層的陽臺上——這棵老桑樹,它像一個親切的坐標讓點點找到了大地……
《點點的一棵樹》是兒童文學作家林彥的作品,被收入他的同名作品集中。這本書收入了林彥的10篇優(yōu)秀作品。它被稱為“逆境中的成長之書”,教會孩子懂得生命的脆弱,明白人性的善惡,體味成長的孤獨。
這些作品多以生活中處于逆境、遭受挫折或卑微如草芥的小人物為主人公,比如男孩點點,比如絕望少年子平,比如始終不得志的錢滿意,比如因被誤會而結束生命的學霸林東……這些人,都在林彥的筆下獲得尊嚴。
三婆養(yǎng)蠶
在三婆眼里,一只蠶就是一個光屁股的點點,又乖又讓人勞神。蠶一天吃一頓,一頓二十四個小時。所以三婆在每個蠶季最勞神的事不是喂蠶而是采桑。
三婆背駝得厲害,爬樹采桑必須依靠點點。
清晨,三婆和點點把桑葉連同露珠采回來。這樣的桑葉脆嫩,飽含夜露的甘甜。然而蠶寶寶不能碰水,點點必須把帶露珠的桑葉一片片擦干。夜深人靜,滿世界就剩蠶轟轟烈烈啃桑葉的聲響。三婆像給愛蹬被子的嬰兒蓋棉被一樣整夜往篾匾里鋪桑葉。
蠶季里點點也是一天吃一頓,晝夜不分,什么時候餓了,三婆便撕塊麻餅填進他嘴里。終于,在某個午夜,滿屋子蠶心滿意足地停止了吃,胖得通體晶瑩,照著橘黃的燈光燦然生輝。
麻餅
點點坐在麥琪臺階的一角,兩眼四處張望。忙了一陣,他發(fā)現了大妹妹。大妹妹騎著滿載乳黃瓜的三輪車。點點激動地喊:“麻餅、麻餅!”
大妹妹循聲望見點點,輕輕捉住他問:“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你爸爸呢?”
點點茫然搖頭。
大妹妹又問:“你來這里干什么?”
點點吮著手指說:“我要麻餅。”
大妹妹掃一眼麥琪櫥窗里珠光寶氣的點心,嘆口氣說:“跟我來,我給你做麻餅?!彼腰c點抱上三輪車,踩回秋楓巷,揉著面和點點商量:“沒有梅干菜,用醬菜好不好?”
點點不說話。點點坐在大妹妹的窗前看天上的太陽。太陽有角,長滿麥芽,在鄉(xiāng)下已經催開了桑葉,孵出了蠶蟻。該是養(yǎng)蠶的時候了。這么好的太陽白白冷清著,冷清得像點點的時光。
太陽看久了就漸漸地黑了,眼前仿佛懸了一個空空的洞。
大妹妹烘出一塊硬餅,小心地擱在點點手上。
點點仰起頭:“我想三婆,你帶我去找三婆?!?/p>
“三婆?”
“三婆在蠶房里養(yǎng)蠶,我也想蠶……”
養(yǎng)在33樓的蠶
點點的蠶有5 0條。大妹妹每天清晨從巷側老桑樹上采一筐嫩葉,用紗布擦干夜露,囑咐我送到3 3樓。
5 0條蠶使點點容光煥發(fā)。他把電動娃娃、遙控賽車統(tǒng)統(tǒng)扔出臥室,在地板上鋪張竹席開辟成蠶床,撒桑葉、掃蠶屎,快樂地與蠶共舞。
蠶吃吃睡睡很快撐得胖嘟嘟的。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點點撫弄著蠶和它們一起回顧鄉(xiāng)下的日子:“你是銀貨,你是小菊……”銀貨和小菊是蠶的名字也是鄉(xiāng)下的伙伴們。他挑出最肥的一條蠶說:“你是愛揪人的黑貨,罰你跑十圈?!?/p>
點點在鄉(xiāng)下常受黑貨欺負。三婆告到學校,老師就罰黑貨沿操場跑十圈。蠶沿著竹席邊爬行,搖頭晃腦還真有點像黑貨。點點笑瞇瞇地撒下一層桑葉說:“乖,真乖!”
點點生龍活虎的勁頭讓爸爸驚喜不已。他跑到大妹妹的花店,摘桑葉般掏一疊鈔票,還特地圍老桑樹繞了兩圈。他默默凝望一樹嫩嫩的綠光和樹干上的洞。那蝕在一條鮮活生命上的黑洞也許讓他聯(lián)想到什么。他突然牙疼似的笑笑,低聲說:“點點!”
發(fā) 言
兒童文學評論家李東華說:“看到林彥的文字,每每有夏夜里一開門,迎面一天璀璨星斗的那種意外而驚喜的感受?!?/p>
林彥的作品風格清新優(yōu)美,余味悠長,流動著古典江南水鄉(xiāng)的氣息。他善于以細膩的筆觸反映人性中的孤獨與困頓,以及他們對生命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