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穿過一百多公里、兩三個小時的秋天,投身到冬天的語境。這一點,沒出發(fā),便心知肚明。四姑娘山,蜀山皇后,高處云間,終年積雪,世人誰不知曉?蜀山更是了得,出過嫘祖、“蜀山氏女”、大禹,還出過岷江、沱江。西出成都市區(qū),上成灌高速,過郫都,右折都汶高速,過紫坪鋪水庫,從映秀下高速,沿303省道曲曲彎彎進山。塑膠車輪與混凝土摩擦翕合出的,是窸窸窣窣的動靜。過了大熊貓的窩子“臥龍”,繼續(xù)上山,就到了巴朗山隧洞。穿過隧洞,就見了雪山,到了四姑娘山的地盤。
這是去。
第五天返程,過巴朗山隧洞后,汽車一下子被張著大口、守候在洞口多時的霧和霾吞人大如天空又空空如也的腹中。霧霾的行徑有點酷似剪徑的綠林,不同的是,前者手中的家伙全是PM2.5,后者沒有一點PM2.5,洞的那一頭當然更沒有。
那一頭,天空藍就藍得像異族人的眼睛一樣無盡頭,白就白得像白牦牛一樣透出神的茸光,大地更是植物做出來的,堅硬,踏實,又風吹草低見牛羊,不管什么顏色的樹葉。全都吐納著厚厚的蔥郁又充裕的綠色詞性。那些不為我們?nèi)庋鬯姷恼湎游?,在天地間大搖大擺行走,大大咧咧躺坐。至于被譽為生態(tài)檢測神器的一把一把的樹胡子(學名松蘿),更是在風中站滿樹木。飄逸,茁壯,跟我們熱情地打著招呼。其間,農(nóng)區(qū)與牧區(qū)交匯,藏、羌、回、漢等民族和平共處,跟山水跟動植物和平共處。與世隔絕的空間,讓族俗各異的人民大有如是情狀:“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設酒殺雞作食……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p>
這一頭,包括本人在內(nèi)的成都一千六百萬人折騰出的人類文明的空氣性污染,被四位雪山姑娘的父親幻變的巴朗山,狙擊在了半山腰,不能僭越半步。成都東邊的龍泉山脈太低矮,霧霾就越了它,蝗蟲一般,嗡嗡嗡向更東的地方發(fā)動攻擊。出了洞口,隨著海拔的下行。醉氧導致的昏昏欲睡越來越嚴重,但就是不能入睡。
怎么能人睡呢,一口巴朗洞,八點八公里的時光隧道,史蒂芬·霍金筆下的蟲洞,穿連的竟然是兩個決然不同的世界!
此間的巴朗洞,不正是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筆頌的“山有小口”?而我,不就是那個武陵漁人?“便舍船,從口人”是一個世界,出了山洞則是另一個世界。
我一直以為《桃花源記》是陶淵明一臺大酒后胡編亂造的虛構作品,認為人世間壓根沒有這處所在,直到三年前,游歷到武陵山腹地酉陽縣地盤,才放棄了純屬臆出的己見。那里有個山洞,高三十米,闊三十米,洞口頗大,但不是很深。洞中兩側半腰,洞穴斜生,黑黢黢,未知深淺。一條清冽的小溪,載著繽紛的落英,從洞內(nèi)潺潺流出,消失在夾岸的桃花林和鮮美芳草中。山洞的那邊。是良田、美池、桑竹,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和渾身撲滿泥塵的干凈、明亮的男女村人。山洞的這邊,僅僅一里之外,即是紛繁喧囂、車水馬龍的酉陽城區(qū)。此地情景。讓我驚中泛喜,“自幼修習儒家經(jīng)典,愛閑靜,念善事,抱孤念,愛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的彭澤縣令陶潛,筆佳,山水更佳。《酉陽直隸州總志》載:“核其形,與淵明所記桃花源者,毫厘不爽。”《重慶通志》記:“酉陽漢屬武陵郡之遷陵地,漁郎所問之津,安之不在于此?”明萬歷七年,東閣大學士文安之在為酉陽土司冉奇鑣《擁翠軒詩集》所作序中稱:“酉富名勝……一為大酉洞,洞可數(shù)百武,劃一門,曠然天際,得平衍地數(shù)十畝,精舍在焉,有小溪貫洞契而出。余語玉岑,廣植桃花萬株,使春風旖麗之余,桃花逐水趁流,以待問津者?!痹瓉恚扇俗R見,前人早已有過。
從成都去四姑娘山時,也有反差。但不強烈,因為那一天成都地區(qū)的天氣尚好。蜀犬吠日的發(fā)生地,出了太陽。天氣真是老頑童,一時很好,一時很壞,一部分讓你正確預報,一部分讓你瞎球預報。天氣頂好時,成都的凡眼俗睛,是能望見四姑娘的冰雪倩影的。見過一幅照片,一位叫張國華的攝影師。拍攝于成都九眼橋。畫面上,城市樓叢之上是群山與云海,群山云海之上是廣大的藍天,群山云海與廣大藍天之間。是在深海游弋的點著億萬瓦雪燈的峰尖。成都有霾,但不算太重,正是這一點,使成都得以成為中國唯一的雪山下的大城。晴好的天氣,除了四姑娘山的雪,成都的一雙肉目還能望見西嶺雪山的雪、貢嘎山的雪。“窗含西嶺千秋雪”。杜工部的年代,坐在草堂喝茶,一抬頭就能看雪?,F(xiàn)如今,你即便冰雪聰明,也只能把相機握出汗,守株待兔死等。
我等過,終是不能持久,便啟程了。
有意思的是,穿過長長的山洞,我還看見了桃花——沒有開花的桃花。小鎮(zhèn)周遭的那些桃樹,告訴我,春天來,我開給你看。
我是真的成了闖進世外桃源的武陵漁人了。
四姑娘山在藏語里被呼為“四姑娜柔達”,意為保護這方土地和人民的山神。諧著藏語的發(fā)音和雪峰的形意,演變成了川鄉(xiāng)漢語“四姑娘山”。一場大酒后,現(xiàn)年五十一歲、當?shù)刂刈鍞z影師黃繼舟先生,拍著我的肩膀,告訴了我這個公開的秘密。
穿過巴朗山洞,見四姑娘,一共走了三天的路。三天的路,不叫路,叫溝。
第一天,沿著雙橋溝走,仿若逆水行舟,劃著船上雪山。載船的溪水是雪化的,透透明明,一覽無余,但還是不知密密麻麻的水聲是從水的哪個部位叮咚出來的??匆娏怂猩L的草,死去的樹,死去又活來的石頭,還有太陽和鷹的影子。這樣的水,是藏不住魚的,這樣的水什么也藏不住,除了水的聲音。水的兩岸,以及更遠些的山坡,原本有無數(shù)粗大的千年古樹的。因了文明的發(fā)展、城市的建設,這些原始的森林,終于在高聲朗誦伐木工人贊美詩的高音喇叭中。一片一片倒了下去,順著流水的勢能去了山外——直到一根一根,落水狗一樣,從大渡河碼頭爬上岸。高亢的斧子、電鋸和贊美詩,被二十二年前夏天那場大水,卷去了長江,沉入了海底。就是說,目下的生態(tài),得益于此后“封山植樹,退耕還林”的國家行動。國家行動,都是硬朗的,霹靂的,會損傷一些人的利益。但修補長江上游水土的這個行動,我舉兩萬畝森林的手贊成。
三國魏人李康在《運命論》中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其實這句話不完整,設若古人歷經(jīng)了那個火熱的年代,就會再添一句:風不能摧。斧必斫之。粗大、直挺的、大地對天空的耳語,就這樣被打斷了。正是斧與贊美詩的情狀,加上水的修飾,讓今天的我們看見了暴力美學布下的另類風景——沙棘風景。沙棘者,樹也風景,果也風景。在火車軌道的眼里,房屋和舟楫的眼里,高大舞臺的眼里,混跡于雜木江湖的沙棘樹實乃朽木不可雕也的陣營。不僅不可雕,還那樣的丑不堪言,陋不堪觸,不忍卒讀。躲著外來文明的目光,沙棘樹一陣驚恐,跟著又笑了。在墻倒眾人推的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運動中,這些被“秀木”遮天蔽日的沙棘樹終于出了頭。出頭的沙棘樹,一些干枯在豐盈水中,一些豐盈于兩岸沙灘。水中的沙棘樹,虬枝崢嶸,曲腰駝背,有像三歲老人的,有像百歲頑童的。暮色中。更似深潭跳出的蛇蟒,天河升起的古寺。河灘上的同類則有另一番吐詞,以細碎、窄長的綠葉,橘紅、深紅的果粒,與水中的兄弟姐妹形成互文關系。在一棵樹齡長達一千八百年的沙棘前,朋友做了專業(yè)架勢。要給我和這棵古樹拍個合影,我友好地拒絕了。如此的匹合,我的短如分秒的身子骨,哪架得住?那可是一棵歷經(jīng)過一千八百年的雷電,一千八百年的地動山搖山洪暴發(fā),一千八百年的戰(zhàn)火與運動的生命!
順著雙橋溝的水岸走,從海拔二千九百米的溝口。走到海拔二千九百米的紅杉林,從農(nóng)區(qū)田壟,走到手腳與冰雪混為一談。一千米的落差里,二十三公里的溝長中,大自然的纖纖素手齊齊整整碼放著四姑娘山周遭地帶幾乎所有的貌態(tài):高原叢林、高山草甸、優(yōu)美雪線……
劃船上雪山,終究沒能如愿。我把船劃到了四姑娘山的側背面。雪風四合而來,只有一個方向的雪風讓我感到了女性的高潔、靜美和持久,那是東南方向的雪風。它投來的線路,與太陽合拍,高,斜直,深入人心。在雙橋溝,四姑娘山不是用來看的,而是用來聽的。返回溝口的路上,我耷拉的雙耳,豎成了滿坡的、裝滿高原藍的龍膽花。
第二天,沿著長坪溝走,仿若鉆進綠皮車廂,乘著火車上雪山。長長的綠皮車廂自然是由長長的林木廊道脫胎而來。車廂里的地板是木質的,順著溪溝的軌道,一路凌空鋪過,一鋪就是七公里。這樣的彈性地況,不硌腳,不傷膝,讓綠廊走得跟人一樣風快。不僅地面是木質的。左右是木質的,連天空也漂浮著木質的形狀各異、異彩紛呈的葉片。嗚——轟隆、轟隆,植物火車在大聲的寂靜中,冒著氧氣的濃炯,向四姑娘山開去。
四姑娘山地區(qū)幾乎所有的樹木都跑了來。她們夾擁在長坪溝棧道兩側,像蛻了軍裝的紅衛(wèi)兵,熱烈,激情,卻還原了年輕人的生態(tài)本底。冷杉、云杉、紅杉、香柏、沙棘、川楊、皂柳、方枝柏、紅樺林,及一眾雜樹,是蛻了軍裝的紅衛(wèi)兵的名字。長坪溝長,但無坪,其山谷的促狹,溪流的清淺,把刀斧手的政治阻止在了溝口以外,讓沿溝的粗直古樹得到更野蠻、葳蕤,更狂放的生長性表達。這樣的環(huán)境當然適宜動物的行止。如果頭頂上這只飛鳥愿意將它的眼睛借我,我將看見大熊貓、川金絲猴、白唇鹿、云豹、雪豹、牛羚等珍稀動物在四姑娘山領地怡然散步。是的,它們首先像了人,然后像荷爾德林、海德格爾先后指出、勾描的那樣:“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碑斎?,它們還是與人這種又兇猛又文明又智慧的動物,保持在了一個安全的距離上。
在枝葉間飛翔的四姑娘山,像神話中的人面鳥,一會兒出現(xiàn)在這匹山的豁口,一會兒出現(xiàn)在那匹山的頭頂。長坪溝的四位姑娘,總不能割裂清楚,怎么看,都只有最美的幺姑娘在場。二三位當姐的,半隱身子,寵著妹妹。長坪溝除了四姑娘山,還有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遠遠近近的其他雪山。只因此程系慕著四位姑娘的名而來,便多多少少輕輕重重辜負了其他雪山的美。有一個雪峰。孤直,高矗,酷似尼羅河西岸的金字塔——但塔尖更尖,像一縷外星球的光線,最輕的鳥也不能站穩(wěn)。
綠皮火車轟隆隆開到雪線處便折返了回來。雪線凍結了火車軌道。坐著火車上四姑娘山的創(chuàng)意與浪漫到此打住。
資料顯示,把長坪溝走穿,一直走下去,再用三天時間,可以穿越到鄰縣的畢鵬溝。多年前,去過畢棚溝,是從另一個方向的一條大道去的,風馳電掣的汽車一直把我送到溝里的紅葉深處。
第三天,沿著海子溝走,足踏馬道,仿若打馬上雪山。從停車場到山坡上的驗票口,約有一里長的腳程。路有兩條,一條為陡起的馬道,一條為斜斜伸出的、供人踩行的原木棧道。過了驗票口,兩道歸一,只有馬道了。把一個“之”字走完,就從山腳到了山脊?!爸弊稚系牟菽臼浅渥愕?,草木釋放的氧氣也是充足的,但我還是充足地感受到了缺氧帶給身體和精神的壓迫與緊張。進驗票口,走不多遠,有一馬站,一大群雌馬和被閹的雄馬,與一小群男女站在那里招攬生意。準備騎馬,又終于放棄騎馬。見四姑娘,凌空招搖不玩,虛的不玩,只想腳踏實地,走一步是一步地丈量自己的體能和誠心。
大自然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古老的位置,任何位置,都符合食物鏈的循環(huán)邏輯。大自然中沒有哪一個物種、哪一宗物事是多余的,包括蛇、蝎、鼠、麻雀、蚊蟲,包括江河大地、風雨雷電,它們中每一位個我,都有自己生存發(fā)展的合法性。事實上,我們?nèi)祟惖某霈F(xiàn),反顯出多余的一面,除非人類文明重新開始又開始的往復不止,也是大自然本身的設定與初意。草木之高與山體之高成反比,這是大自然對我面前物象頒布的法則?隨著山體的升高,草木節(jié)節(jié)矮身,到得山脊,面前已是一坪深秋的草甸。我發(fā)現(xiàn),草甸中開得最漂亮的花是山下已謝為果實的一枝枝一朵朵藍藍的龍膽。還發(fā)現(xiàn),山下北方大漢一樣的柏樹,竟縮身成爬地柏。高達二三十米的胡頹子科喬木沙棘。已幻變成薔薇科灌木火棘。柏伏身地面,火棘鋪衍在沒有一丁點泥土的巖石上,與草甸等高,向草甸看齊。是它們的新姿態(tài)。俯身摘了幾?;鸺湃肟谥?。微甜,酸澀,跟沙棘果的味道近似?;鸺诖蟀蜕降貐^(qū)叫野紅棗,經(jīng)霜打過、雪咬過的,味道更甜。野小子的年代我是經(jīng)常嚼食的,但不敢嘗試多食。大人說,多食了,上邊舒服下邊難受,憋紅了臉也屙不出,需使竹簽子掏。物種于山上山下的異變,頗有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的意思。后來才知道,諸葛亮曾用火棘給將士充饑,稱其為“南中救軍糧”。山脊上,長得最生猛的植物要數(shù)枸骨了,每一只肥厚的葉片都掛了戰(zhàn)刀,它們東一叢西一叢,高高挺著,風來殺風,獸來殺獸,像藏獒一樣,守護著羊群一般的草甸。
冷冷的太陽打下來。儼然急著要把一種叫紫外線的藥抹上我的臉。馬道約一二米寬,一些馬蹄印中還兜著雨水與尿水的混合體,歷史的和新鮮的馬糞沒有規(guī)則地走在我前邊,跟在我后邊。返回的時候,為了抄近路和躲太陽,我放棄“之”字路,折入?yún)擦?,上了那條山水沖刷出的更為狹窄、陡峭、坎坷的馬道。馬道上不時有馬隊嗒嗒嗒走過,我看見一匹馬走得驚恐萬狀,看見另一匹馬跛著一條后腿緊緊跟著自己的同類。馬道的路況,讓人類的行走,有了跳跳蟲的身形。這樣的路況與線路,不是拿來旅游的,而是拿來登山的。對此,我沒有心理準備,更沒有生理訓練。
山脊的這側是陡坡,另側是峽谷,倘不留意腳下,就有滾跌深淵的危險。踩著山脊上的馬道繼續(xù)上行,氣喘吁吁,走一陣歇一陣,中午時分,終于到了用帳篷撐出的宿營地“打尖包”。
大艱辛必有大回報。走在海子溝,我看到了最美好的、最完整的四姑娘。她們一個是一個,母臍相連,卻又獨立自處。款款于萬仞之上,飄飄在紅塵之外,像天女下凡,像公主游天。
風跟太陽一樣大,一樣陡,山更勝一籌。登山之路自有登山者前行。在我下馬止步的地方,一隊一隊全副武裝的登山者,或騎馬,或徒步,無畏前行。在海子溝,我沒有看見海子,海子停泊在更前方的四姑娘腳下,億萬年不變,侍守著四位公主。
上雪山見四姑娘,劃了雙橋溝的船,乘了長坪溝的火車,騎了海子溝的馬。
大地是由階梯構成的。四姑娘山位于我國地貌第一階梯青藏高原之東部邊緣。我走著三條不同的線路向四姑娘靠近,其實也是踩著三級階梯向四姑娘靠近。雙橋溝、長坪溝、海子溝,階梯一級比一級高,一級比一級更靠近四姑娘溫暖的雪峰。但一步步一級級靠近,卻等于始終不能靠近——始終都隔著一兩天乃至兩三天的距離。隔一步就是隔萬里,況乎隔這么多?
我知道,是海拔之門、生死之門割裂了階梯的去路,封鎖了我的渴念。海拔的城門幾乎是無級的,一路上都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門,我大致是被四千米層級的海拔沒收了通行證。但我被沒收得心服口服。進宮,我的誠心夠格,但身體不夠。面美,精神夠格,但體能和技術不夠。蕓蕓眾生,登山這份專業(yè)與榮譽,始終只被少數(shù)人掌握。我也上過一些山峰,比如青城山、八臺山、長松山、三清山,我想,那叫爬山,不叫登山,就像看四姑娘,與見四姑娘,是兩碼事。
四姑娘住在冰雪皇宮里,冰雪皇宮筑在萬朵祥云上。海拔、危崖、冰壁和變幻無常的天氣,是守衛(wèi)皇宮的御林軍,也是大自然布下的迷幻陣。除了這些,皇宮外無數(shù)的植物、無數(shù)的動物、無數(shù)的無從歸類的陌生,你認識它們嗎?能叫出它們的名嗎?如果不認識,叫不出名,達不成契約,你還能心安理得踏入它們的家園?
這樣的皇宮,不正是弗蘭茲·卡夫卡那樣的城堡?我的進宮之舉及其進宮的結果,不正是土地測量員K那樣的入城之舉及其入城的結果?
區(qū)別不是沒有,而是根本性的。我想進宮見的是四位清潔的姑娘,土地測量員K想入城見的是那些不清潔的權貴。
明白了,明白了,見四姑娘,除了誠心、體能、技術、識見,還需要張承志和四姑娘給出的清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