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伍柯又看見了那個女人。夕陽映紅她的唇,栗色的短發(fā)稍顯蓬松,長長的耳墜,白襯衫松垮地扎在腰間,修長的一雙腿,走在人群里,宛如一只鶴。伍柯在這個城市生活了30年,第一次見到這么美的女人。
朋友小井比伍柯更具有冒險精神,信心十足地上前搭訕。女人腳步不停,直接越過小井走了,連目光也不曾有過片刻的停留。小井氣急敗壞,這女人也太傲了。
那女人過了馬路,小井還在張望。當看到她走進一個小區(qū)時,他眼里瞬間燃起了斗志,激動地說:“那女人跟你住同一個小區(qū)?你有沒有見過她?”
伍柯見過,見過很多次了。她在初春搬到這個小區(qū),一個人獨來獨往。伍柯和她有過一次交集,在小區(qū)的理發(fā)店,他在理發(fā),她推門進來說染發(fā),那時候她還是短發(fā),濃黑的。理發(fā)師們都在忙,她翻著雜志慢慢等。突然,伍柯的耳朵被刮到,細小的傷口滲出血。伍柯并未在意。她注意到了,走過來拉開理發(fā)師,問:“你還剪?不幫他處理一下傷口?你們這剪刀消毒了嗎?”鏡子里,她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靜如深海。那樣的眼神,伍柯至今不能忘。
遠遠地,他望著她,說:“沒有見過。”
小井告訴伍柯,那女的叫張丹卓,是賣的。朋友圈里有一個人新近發(fā)了筆橫財,邀大伙聚會,那人帶的女伴就是她,白吃白喝一頓竟然要價好幾千,說不陪睡,八成是裝的,圖錢的女人還搞不定嗎?
小井在“盛景天”訂了位,金光閃閃的包廂門被推開,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門口,她真的來了。
席上,她不說話,替小井喝酒,一杯又一杯,喝得幾乎站不住。小井不滿意,口出粗語:“別死氣沉沉的,熱情點?!?/p>
“怎么熱情,要我脫給他們看?”張丹卓反問道。
“你不就是脫給人看的嗎?”小井氣憤地說。
張丹卓卻笑了:“除了你。”她擱下酒杯,轉身往外走,姿態(tài)無比驕傲。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伍柯仿佛突然醒過來一般,起身追出去,腳步匆忙而又堅定。在會所門外,他追上了她。
后來,伍柯在牽她的手擁抱她的時候,慶幸自己在這個晚上追了出來。霓虹映紅城市,如同幻境。伍柯聞見風里她的味道,清冷的香。
張丹卓搬進了伍柯的房子。她為他洗衣做飯,像一個溫柔的妻。
夏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冬季來臨,他們?nèi)匀辉谝黄?。伍柯終于忍不住問她:“為什么愿意跟著我?”她說:“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就像我家鄉(xiāng)的天空,很純凈。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p>
“我陪你回一趟家吧,去看看你家鄉(xiāng)的天空,去看望你的父母?!蔽榭聹厝岬卣f。她卻愣住了,表情變得慌亂和冷漠。
“我家太遠了,等以后吧?!彼f完,就不再說話。他再問,她仿佛瞬間被激怒了:“你到底想說什么?你什么意思?”
伍柯感到難過:“丹卓,我們之間隔得太遠了,我似乎從來沒有走近過你。如果你并不是真的愛我……千萬別勉強自己?!?/p>
那天,伍柯回了父母家。他在自己剛剛說完最后一句話后,奪門而逃。他害怕她說“我沒有愛過你”,那樣他會萬劫不復。
伍柯回家躺了整整三天都沒有去見張丹卓,也沒有聯(lián)系過她,當然,她也沒有。第四天的時候,他想到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坐臥不寧,從家里一口氣跑回去見她。
她不見了。屋子里空蕩蕩的,她的行李也不在了。他簡直恨死了自己,為什么要逼她,為什么要懷疑她,她一定對他失望透了。
就在伍柯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張丹卓的時候,他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讓他去接自己的女朋友。他去了派出所,看見張丹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安安靜靜的。
民警告訴他,五六個小時前,張丹卓拖著行李來到這里,問他們能不能保護她。問原因,她不肯說。問她有沒有家人,她也是耗了半天才說有一個男朋友,叫伍柯。
伍柯領張丹卓回家,一路上,他們一句話都不說。其實伍柯有很多話想說的,想告訴她,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想問她這幾天去哪兒了?怎么過的?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現(xiàn)在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客廳里,他們各居一端,空氣像凝固了一樣。終于,她先開了口:“我餓了?!敝皇沁@一句話他的心就軟了。張丹卓承認有人在找她,所以她不敢再住在這里,也不敢去找他,怕會連累他。
她將自己的故事講給他聽。她的家在大涼山,她16歲跟隨鄉(xiāng)友走出大山,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認識了宏哥。宏哥是當?shù)貖蕵沸袠I(yè)的老大,他有很多錢,可以讓她和她的家人一輩子錦衣玉食??墒撬l(fā)現(xiàn)自己無法愛上他,她決定逃走,帶走了宏哥放在她那里的一筆錢,給父親治病,給弟弟存了全部的學費。她是打算掙了錢就還給他,但宏哥派了手下的兄弟輪流到她家蹲點等她。
伍柯問:“你掙錢是為了還債?”
“陪酒嗎?是為還債。但因為遇見你,我想我可以晚點還?!?/p>
宏哥還是找來了。帶走張丹卓之前,他向伍柯講了故事的另一段:那天張丹卓拿著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宏哥放她走,宏哥以為她只是耍性子,伸手去奪刀,情急之下,她砍傷了他的右耳耳尖,她嚇瘋了,丟掉刀拼命跑了出去。消息傳到她的家鄉(xiāng)就變味了,說她殺了人,畏罪潛逃。她母親經(jīng)受不住打擊,在一天夜里投了井。等張丹卓回到家,母親已經(jīng)去世半年。她始終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母親,無法原諒自己,不敢再回家鄉(xiāng)。
宏哥說:“我派人去她家并不是蹲點,而是替她照顧家人。這一次,她不會再離開我了,她知道她欠我的。我會送她到國外去,讓她遠離大涼山?!?/p>
伍柯獨自一人去了大涼山,他找到了張丹卓的家。不為別的,他只是想看一看她出生長大的地方,看一看她家鄉(xiāng)的天空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純凈。
伍柯一個人回到了他和張丹卓一起生活過的家。屋子里靜悄悄的,他呆呆地坐著,猶如大夢初醒。忽然有人敲門,他下意識地起身,走過去打開門。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好像又在做夢了,不然張丹卓怎么會從天而降呢?
她穿著家居服,手里拎著一只雞和蔬菜,眼神柔軟。她說:“我把頭發(fā)留長了,我知道你膚淺,最喜歡女人留長頭發(fā)?!彼o緊環(huán)住他的腰,“伍柯,我不會再逃了,不逃開大涼山,不逃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