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穎[安徽建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合肥 230601]
園林是中國社會中別具文化意義的一種空間形式,它的發(fā)展可以視為某種社會文化發(fā)展的指標或表征。明代中期以來,伴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城市興起了修筑園林的風潮,不僅文人士大夫樂于構(gòu)筑園林,市民也加入修園的行列,呈現(xiàn)出文人士大夫園林和市民園林分庭抗禮的局面。在江南,市民園林的代表是徽商園林。在“以園亭勝”的揚州,僅清代就有徽商園林約50座。據(jù)李元庚《山陽河下園亭記》載,自嘉靖至乾隆,僅程氏徽商在淮安河下構(gòu)筑的園林就達25處。明清時期的徽商園林不僅成為文學活動的場域、文學題詠的對象、家族文學的孕育地,相關(guān)的詩文繁多,既有單篇作品,也有成組的雅集唱和之作,而且刊刻了不少詩文集,如《揚州休園志》《影園瑤華集》《不系園集》《蟫藻閣集》等,豐富的文學積淀,造就了徽商園林內(nèi)蘊深厚的文學景觀。
明中葉以后,隨著徽商的崛起,徽商園林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致富之后的徽商不但在徽州本土構(gòu)筑園林,而且在僑寓地也較為普遍地建造園林,揚州、淮安、漢口、儀征、瓜州、杭州、蘇州、南京等地也都建有數(shù)量可觀的徽商園林。其中著名者有揚州的小玲瓏山館、筱園、影園、休園、康山草堂,淮安河下的曲江樓、荻莊、菰蒲曲,杭州的瓶花齋,蘇州的三松堂等。這些園林很多實體景觀雖已消失,但文學景觀卻長存文本,成為寶貴的精神財富。
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云:“淮南鹽商,既窮極奢欲,亦趨時尚,思自附于風雅;競蓄書畫圖器,邀名士鑒定,潔亭舍、豐館谷以待。”由于徽商“賈而好儒”,徽商園林中士商互動頻繁,詩文活動興盛,對當?shù)氐赜蛭幕绊懢薮蟆?/p>
1.徽商園林的興起對清代揚州文化的影響
明清的揚州,由于位置獨特,經(jīng)濟繁榮,曾一度出現(xiàn)“海內(nèi)文士,豐集維揚”(謝堃:《書畫所見錄》)的壯觀局面,文化生活十分豐富。李斗《揚州畫舫錄》云:“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小玲瓏山館、程氏篠園及鄭氏休園為最盛?!毙×岘嚿金^、篠園、休園皆為徽商園林?;丈虉@林在揚州文化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對揚州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揚州二馬”的小玲瓏山館是徽商園林的杰出代表。園主馬曰璐、馬曰琯兄弟,祖籍徽州祁門,喬居揚州,筑室街南,名“小玲瓏山館”。馬氏兄弟博學工詩,傾心風雅,以小玲瓏山館為中心,延館四方名流,日為文酒之會,觴詠無虛,長達數(shù)十年?!叭x山、符幼魯、陳楞山、厲樊榭、金壽門、陶篁村、陳授衣諸君來游,皆主馬氏,結(jié)邗江吟社,與昔之圭塘、玉山埒?!薄摆踅魃纭笔怯神R氏兄弟倡導的、特定成員參加的文學群體,活動地點主要在小玲瓏山館。馬氏將雅集的作品結(jié)集刊印為《韓江雅集》,收錄詩歌692首,雅集次數(shù)達80次之多,與會者40余人,其盛況可以與元代許有壬的圭塘詩文之會和元末顧瑛的玉山草堂雅集相媲美。
江春的康山草堂,不僅詩文之會興盛,戲曲演出和創(chuàng)作在徽商園林中也引領(lǐng)風尚。江春是安徽歙縣人,后客居揚州,是乾隆時期“兩淮八大總商”之首。據(jù)《揚州畫舫錄》記載,江春建有多處園林,其中以康山草堂、秋聲館最負盛名??瞪讲萏玫膽騽』顒釉谇甯咦谀涎财陂g最為活躍。江春廣招名伶,組成德音班和春臺班兩大家班,特邀厲鶚創(chuàng)作迎鑾新劇《百靈效瑞》。作為康山草堂日常集會重要形式,觀劇活動直接推動了戲曲劇本的創(chuàng)作。戲曲家蔣士銓長期客居秋聲館和康山草堂,創(chuàng)作出了《空谷香》《四弦秋》等多個劇本,供江氏家班排練演出。戲曲演出在推動劇本創(chuàng)作的同時,還催生了詠劇詩。如蔣士銓作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的《康山草堂觀劇》組詩描寫了康山草堂戲曲表演的效果;趙翼《坑死人歌為郝郎作》贊揚郝天秀精湛的演技;袁枚《揚州秋聲館即事寄江鶴亭方伯,兼簡汪獻西》其二寫康山草堂觀看《四弦秋》之事,詩下有注:“苕生太史新制《秋江》一闋,演白司馬故事?!薄败嫔贰敝甘Y士銓,《秋江》指《四弦秋》。在康山草堂中,雅集觀劇、劇本創(chuàng)作和寫作詠劇詩之間形成了良性互動,雅集觀劇推動劇作家創(chuàng)作新劇,詠劇詩對戲劇表演的品評促使藝人不斷改進表演技藝,以達到觀劇要求。演劇的興盛使得康山草堂成為當時揚州戲曲活動的中心。
揚州的徽商園林在乾嘉之際為全盛期,它取代文人士大夫園林成為休閑雅集的中心,及文人文化活動的重要場域,對城市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2.徽商園林與清代漢口人文精神的塑造
漢口是清代湖北鹽業(yè)重鎮(zhèn),聚集在此地的徽商們也各建園林,形成鹽商社區(qū),組織文學集會,使得漢上人文,蔚然興起。據(jù)范鍇《漢口叢談》載,徽商張弘殿的綠溪草堂、巴慰祖的蟫藻閣、吳鶴關(guān)的西郭草堂、洪旃林的誰園等都是一時題襟雅集的中心。張弘殿等組織的“江漢詩會”,與會者僅徽州人物就有四十余人。方軫、黃心庵于嘉慶丁卯發(fā)起的新雨聯(lián)吟之集,凡四十集,先后二十余人參與,雅集的中心就在徽商園林,相關(guān)作品被編為《新雨聯(lián)吟集》。巴慰祖是“巴氏吟宴”的主持人,范鍇贊其“鹺務(wù)中如此風雅領(lǐng)袖,借以歌詠太平,真是不可多覯”?;丈淘跐h口的文會活動,持久且頻繁,道光初年徽商黃心庵說:“昔年漢上鹽鹺盛時,競重風雅,四方往來名士,無不流連文酒,并筑梵宮琳宇,上下五六處,為公燕所:鏡檻晶窗,洞房杳筱,咸具竹石花藥之勝。且半臨后湖,可舒遠眺:白云漾空,綠陰如帷,斜陽返映,影動于琉璃屏戶間,宛若身在畫中。每當雅集,相與覃研詩詞,品論書畫。時或舞扇歌裙,淺斟低唱,大有觴詠升平之樂。”徽商在引領(lǐng)漢口風雅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可見一斑。
此外,杭州徽商后裔吳氏的瓶花齋雅集,南京徽商楊勛園林里的士商互動,都是以徽商園林作為文學交流空間而促成了城市文學或?qū)W術(shù)中心的形成,成為明清城市文化發(fā)展中的特殊現(xiàn)象。
徽商園林不僅是文學活動的場所,而且其本身包括的景觀要素,如建筑、花木、山石等也常常成為審美對象,被加以描寫和敘錄,轉(zhuǎn)化為詩文中的意象。甚至有的園林成為廢墟后,騷人墨客仍時來憑吊吟詠。
鄭元勛的影園,是當時文人酬唱的一個集合地,在揚州鹽商中引領(lǐng)風潮,各鹽商紛紛“以園林相競”。明崇禎間影園的一枝黃牡丹,曾引發(fā)一場聲勢浩大的同題競賽活動,詩會現(xiàn)場就成詩百余首,以郵筒傳致者更多。李斗《揚州畫舫錄》記載:“崇禎癸未,園放黃牡丹一枝,大會詞人賦詩,且征詩江楚間,糊名易書,評定甲乙,第一以黃金二觥鐫黃牡丹狀元字贈之,一時傳為盛事?!背绲澥辏?640),影園中黃牡丹開放,鄭元勛開“黃牡丹詩會”,廣征詩歌。廣東文士黎美周參會,賦《揚州同諸公社集鄭超宗影園,即席詠黃牡丹》七律十章。參與這次盛會的冒襄說:“客夏寓鄭超宗影園,開黃牡丹一朵,同黎美周、萬茂先、徐巢友、陳百史涉江諸兄分詠,一時爭賦百余章?!睋芜@次詩會的品評人錢謙益亦云:“淮海、維揚諸俊人,流傳題詠,爭研競爽,至百余章,都人傳寫,為之紙貴?!痹姇评杳乐茉姙榈谝?,鄭超宗將兩只刻有“黃牡丹狀元”的黃金觥相贈,并選女樂歌伎吹迎于紅橋。袁枚《隨園詩話》描述當時盛況:“鄭超宗,故豪士也,用錦輿歌吹,擁‘狀元’游廿四橋。士女觀者如堵。還歸粵中,郊迎者千人。美周被錦袍,坐畫舫,選珠娘之麗者,排列兩行,如天女之擁神仙?!痹陡锌骸坝忻魅倌暾鏍钤?,無此貌,亦無此榮也?!编嵲獎讓⒃侟S牡丹詩歌百余章,輯成《影園瑤華集》。影園“黃牡丹詩會”一時傳為美談,“故有過廣陵而不識鄭超宗先生者,人以為俗不可醫(yī)”。時至清代,陳宏緒《寒夜錄》仍稱該盛會“猶自光焰萬丈”。
廣陵芍藥甲天下。筱園所在地本是揚州土人種芍藥的花田,據(jù)《揚州畫舫錄》載:“筱園本小園,在廿四橋旁,康熙間土人種芍藥處也……康熙丙申,翰林程夢星購為家園?!背虊粜牵不侦h,康熙五十五年(1716)收購小園,更名為“筱園”。筱園是清代揚州詩文之會的另一重要場地,“每園花報放,輒攜詩牌酒榼,偕同社游賞,以是推為一時風雅之宗”。筱園雖以竹命名,卻因芍藥而聞名。程夢星接手后,在“筱園”中專辟“紅藥欄”,從沈初《筱園看芍藥》詩中“環(huán)十畝花濃似繡”的句子看,筱園中芍藥花圃規(guī)模很大,有十余畝。每到暮春時節(jié),到筱園賞芍藥的文人雅士不絕,清人詩文集中屢見吟詠筱園芍藥的詩詞,就連乾隆南巡過揚州時也專程到筱園賞芍藥,寫下《筱園詠芍藥》。
每到花期,筱園中欣賞芍藥、詩詞唱和的活動不斷,從清人詩詞題名中就能看出很多是筱園賞花集會中產(chǎn)生的作品。聲勢最大的一次發(fā)生在乾隆六十年(1795)三月底,曾燠邀請王文治、樂鈞、張銘、王嵩高、尤蔭、胡森、胡祥云、胡林筱園看芍藥。筱園一株芍藥花開祥瑞,一莖三朵,難得一見,眾人紛紛賦詩紀異。曾燠作《三月廿九日與客筱園看芍藥》,胡森有《奉和賓谷筱園看花之作》,王文治作《三月二十九日賓谷都轉(zhuǎn)邀同張警堂家少林胡香海樂蓮裳筱園看芍藥即和原韻》,李鳳雛、詹肇堂作《筱園芍藥有一莖三朵之瑞,賓谷先生有詩,命和》各二首,樂鈞作《三月三十日賓谷都轉(zhuǎn)招同張警堂觀察(銘)王夢樓(文治)少林(嵩高)兩太守尤水村布衣(蔭)胡香海進士(森)黃海廣文(翔云)雙木明經(jīng)(林)湖上看芍藥》。曾燠字賓谷,時任兩淮都轉(zhuǎn)鹽運使,是這次雅集活動的發(fā)起者。他是繼王漁洋、盧見曾之后揚州的又一位風雅使節(jié),常與王夢樓、張警堂、胡香海、胡黃海、樂蓮裳等人往來唱酬,對振起清代中葉揚州文風功不可沒。
徽商園林不僅是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交流的場所,其本身也成為審美對象,被轉(zhuǎn)化創(chuàng)造為文學作品的意象、題材、人物活動的環(huán)境等。除吟詠徽商園林的詩詞外,明清小說戲曲作品中的某些園林意象,創(chuàng)作者的構(gòu)思就來自徽商園林的啟發(fā),如《儒林外史》所寫的數(shù)十處私人園林,明顯浸潤著徽商文化的情調(diào)。
徽商“賈而好儒”,詩書傳家,累積形成不少文學家族,成為明清家族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依托園林的特征甚為突出,家譜、家集和方志等多有載錄。以宅園而顯現(xiàn)的徽商家族詩人群體,宅園的經(jīng)營對徽商家學的培育之益、家族文風之盛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本部分即以園林為切入點,詳論兩個徽商望族。
歙縣長齡鄭氏以鹽業(yè)起家,卻以詩書傳家。明崇禎末是鄭氏家族的鼎盛期,鄭氏兄弟各建園亭,鄭元化的五畝之宅、兩畝之間和王氏園,鄭元勛的影園,鄭元嗣的嘉樹園,互相輝映?!班嵤现畧@已甲于揚郡,一時公卿大夫士及緇衲來游者莫不題詠壁上”(許承家:《重葺休園記》)。影園、五畝之宅、兩畝之間和王氏園在明末清初兵亂中俱廢,嘉樹園雖在,亦頹敗不可收拾。清順治己亥,鄭俠如建休園,“揚州園圃雖盛,而蔚然深秀、翛然遠塵者,獨推此園為甲矣”(王藻:《止心樓詩序》)。休園歷經(jīng)五代傳承,四次修葺,綿延百余年,成為鄭氏家學家風的傳承地。
鄭氏歷代注重儒學,以文學為事業(yè)。鄭景濂,字惟清,號潔潭,是鄭氏由歙縣長齡遷揚州后的一世祖,雖以鬻鹽為業(yè),卻“賈而好儒”,“率其子弟肆力于文學,曉窗夜燭”(張玉書:《誥贈榮祿大夫潔潭鄭太公暨一品夫人原配汪太夫人合葬墓志銘》)。陳繼儒在《潔潭鄭翁傳》中對此有生動描寫:“公雅慕儒而為賈奪,每聞?wù)b讀聲則屬耳聽之,曰:‘羸金與腹笥孰多,卓鄭王孫與鄒魯文學孰重’,于是訪延孝秀,除館授餐,子孫斌斌庠序間,皆藍田丹穴。”第二代鄭之彥,字仲雋,號東里,由揚州郡庠生改入成均,是鄭氏家族中第一個取得功名者,被時人稱為“鹽筴祭酒,儒林丈人”(陳繼儒:《太學東里鄭公傳》)。鄭氏家族“自是以后科名鵲起,奕葉猗蘭,遂為揚州鼎閥”(王藻:《止心樓詩序》)。第三代鄭元禧天啟七年(1627)舉人、崇禎四年(1631)進士;鄭元勛天啟四年(1624)舉人、崇禎十六年(1643)進士;鄭俠如崇禎十二年(1639)副榜。第四代鄭為虹崇禎十六年(1643)進士;鄭為光,順治十四年(1657)舉人、順治十六年(1659)進士。第五代鄭熙績,康熙十七年(1678)舉人。第六代鄭玉珩,出貢生國子監(jiān)。第七代鄭慶祜,出貢生候選。
鄭氏以經(jīng)商積攢的財富營建園林,在園林中讀書治學,交際往來。影園為“超宗公讀書之地,在西郊中埂之側(cè),勝國時稱極盛,四方名流往來邗江上者,無不飲酒賦詩其中,酬唱詩篇甚富”。鄭俠如謝官歸里后建休園,“日坐園中校史籍,閑葺唐宋來名書畫以自娛樂。其子晦中侍御時家居,又于其中博習一切典制及古今理亂興衰之故”(許承家:《重葺休園記》)。休園第三代園主鄭熙績也是“日坐休園中抒情征事,緣物托情,制為詩詞,遂各成集”(冒襄:《含英閣詩序》)。第四代園主鄭玉珩“保守其先業(yè),不墮其詩書之緒”(李光地:《三修休園記》)。第五代園主鄭慶祜“惟日閉門讀書,敦守先業(yè)”(王藻:《止心樓詩序》)。鄭氏以園林為依托,以讀書為起家之本,由商入儒、學優(yōu)而仕。正如鄭來《書休園圖后》所言:“其家科名接武,文學詞章代有聞人?!编嵤霞覍W淵源,著述繁富。影園主人鄭元勛有《影園詩稿》《影園瑤華集》《影園自記》以及《媚幽閣文娛》,鄭俠如著有《休園省錄》《休園邇言》《休園集句》《休園詩余》等,鄭為光著有《湛華閣集》《鄭太史制義》《鄭侍御疏稿》《鄭侍御詩》《鄭侍御文》等,鄭熙績著有《含英閣詩》《蕊棲詞》《晚香詞》《三峰草堂集句》等,鄭玉珩著有《止心樓詩集》,鄭慶祜著有《浮青閣詩》,編纂《揚州休園志》。以上家集大多以家園中的景觀命名,家園作為鄭氏家學培育地和傳承地的意義不言而喻。
鄭氏詩文造詣很高,當世名士對此多有評論。如陳繼儒稱贊鄭元勛的《媚幽閣文娛》:“芽甲一新,精彩八面,有法外法,味外味,韻外韻?!保ā睹挠拈w文娛序》。冒襄言鄭玉珩詩:“所謂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者,其懋嘉之謂歟?”(《含英閣詩序》)彭孫遹評鄭熙績詞:“余謂詞雖百家,派分三種,有以情勝者,如李周秦柳是也;有以氣勝者,如蘇辛陸劉是也;有以雕鏤勝者,如溫韋姜史是也;子能兼此三長,融成一片,真堪陶鑄兩宋,媲美三唐。”(《晚香詞序》)王藻論鄭玉珩詩:“讀之音節(jié)敷暢,氣體純正,質(zhì)者不俚,直者不伉,不拾唐人咳唾,亦不落宋代窠臼,蓋止求自吐其胸所欲言?!保ㄍ踉澹骸吨剐臉窃娦颉罚倪@些知名文士對休園主人的贊譽也可看出鄭氏與當時名流交往的密切,及其在揚州文壇的地位與影響。
淮安程氏,原籍歙縣,遷淮安后廣建園林。程埈有柳衣園,程嗣立有孤蒲曲,程鑒有荻莊,程吾廬有寓園(又名可園),程秋水有且園、南園(又名晚甘園),程沆有情話堂等。程氏據(jù)園林之盛,廣邀賓朋,文學活動頻繁。柳衣園中有曲江樓,乾隆年間,程塏、程嗣立主持曲江園文社,聚集大江南北的名士耆宿,其中淮安本邑的周白民、劉萬資、劉萬吹、王素珍、邱庸謹、邱長孺、吳慎公、邊頤公、戴白玉與程風衣并稱為“曲江十子”,所著的《曲江樓稿》風靡一時,四方學者爭購其文。晚甘園、孤蒲曲、荻莊等園林中的文學集會,也頻見詩歌作品。家園的經(jīng)營提供了對外文化交流的場所,外在新鮮文化信息的補給又進一步推動了家族文學集群的成長,從而在家園內(nèi)外形成了良性的互動。
園林內(nèi)濃郁的文學氛圍為程氏家族文學的產(chǎn)生和傳播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程氏家族人才鼎盛,“登第者相望,每科皆不絕人”(陳鵬年:《程水部傳》)。程夢星驕傲地說:“吾家敦孝友,子弟璨成行?!保ā秾⒅奸T別諸父諸弟》)程淶,順治辛丑進士;程崟,康熙癸巳進士;程晉芳,乾隆辛酉進士;程駿業(yè),乾隆丙辰進士;程沆,乾隆癸未進士;程元吉,嘉慶乙丑進士。程氏家族文人著作等身、琳瑯滿目,并且產(chǎn)生四位在當時有影響的詩人,即袁枚《隨園詩話》所言:“淮南程氏雖業(yè)禺莢甚富,而前后有四詩人:一風衣,名嗣立;一夔州,名崟;一午橋,名夢星;一魚門,名晉芳?!?/p>
此外,蘇州潘氏園林與潘氏家族文學,浙江桐鄉(xiāng)汪氏園林與汪氏家族文學,都是以宅園而顯現(xiàn)的徽商家族詩人群體。這些家族文人是清代重要文學群體,為推動清代文學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綜上所述,明清時期的徽商園林數(shù)量多、有規(guī)模、成體系,可以彰顯徽商的影響;園林的文化積淀豐富,和文學密切相關(guān),展示出蘊涵深厚的文學景觀??疾烀髑寤丈虉@林里文化活動的主要方式,揭示明清徽商以園林為依托,與當時文史學家、藝術(shù)家之間交游往來,介入并影響著明清學術(shù)文化領(lǐng)域的史實,探討徽商園林在明清文學生態(tài)嬗變中的歷史作用,不僅對于明清文學研究有較大的意義,也可從一個重要層面豐富徽學研究成果,深化對徽文化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