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最后10天里,龔桂方上了“熱搜”。7月23日,浙江省溫嶺市松門鎮(zhèn),一家人都在陪伴彌留之際的龔桂方。龔桂方陷在僅鋪了一層被子的木板床里,臉色蠟黃,瘦得脫相。這幾天,這間空曠的屋子接待了不知多少媒體記者。聞訊趕來的,還有許多龔桂方并不認識、但和他一樣參加過上個世紀70年代末一場戰(zhàn)爭的退伍軍人。他們聚在一起,和龔桂方家人一起擬定碑文。家人都知道,留給龔桂方的時間不多了。
一周前,龔桂方的兒子龔繼偉從父親的通訊錄里找到一個陌生的手機號,他撥通了這個號碼。他也不知道這個號碼通向哪里,“當時只是單純地希望認識父親的朋友能來看看他?!饼徖^偉說。電話的另一頭是浙江大學教育基金會。龔桂方是“浙江大學龔桂方助學金”的捐助者,自2014年起,他累計向浙江大學捐贈4萬元,資助2名學生完成學業(yè)。
接到電話的第二天,浙江大學教育基金會副秘書長黨穎帶著受助學生王棟,趕到臺州腫瘤醫(yī)院。龔桂方見到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黨穎記得,龔一直在說抱歉,重復了兩三遍。2017年下半年,龔桂方停止了捐贈,他當時只說家里有點事,沒有告訴校方他早已罹患重病。
王棟并不是龔桂方捐助的唯一學生。據(jù)統(tǒng)計,2013年到2017年,龔桂方共捐助8名學生,秦皇島3名,清華大學2名,浙江大學3名,累計捐贈超過10萬元。龔繼偉也給清華大學打過電話,清華大學稱已收到捐款,但暫時還沒有使用。
捐贈的具體情況,家人均表示“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龔繼偉從母親那里依稀得知父親給人捐過錢,如果不是媒體的到來和挖掘,這一切也許還未揭開。
2013年11月,秦皇島市文明辦、媒體組成的采訪慰問團來到龔桂方的家里看望,親戚友鄰才知道,龔桂方一直在默默做好事,資助了秦皇島一位大學生讀大學。那時,龔桂方還是“勤豐318號”貨輪的一名水手。2012年8月,貨輪??壳鼗蕧u時,龔桂方偶然看到《秦皇島晚報》上一篇題為《女兒啊,不知道能不能送你去讀書》的報道,稱秦皇島一位名叫郭學敏的女孩考上了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卻因為家人患病無錢上學。龔桂方對妻子潘云芽說,這小女孩是讀醫(yī)的,不上大學太可惜了。因為夫妻倆都是病人,一致決定要幫一下這個孩子。
龔桂方將在船上撿廢品得來的500元,化名“舉得”寄給《秦皇島晚報》的記者楊大偉,又以“微力”“匯兄”之名陸續(xù)向編輯部匯款。楊大偉通過預留手機號找到龔桂方,得知他本人已身患重病。那時,龔桂方夫婦為治病,前后花掉20多萬元。
2013年初,龔桂方被確診為肝癌。每月6000元的工資,成為龔桂方買藥治病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船體養(yǎng)護、起錨拋錨、打掃衛(wèi)生,船上工作繁瑣辛勞,龔桂方干的都是最臟最累的活兒。一邊撿廢品籌錢,一邊治病,龔桂方給郭學敏的匯款從未中斷。有一次,得知郭學敏父親病重,龔桂方將自己買藥的3000元捐給郭父。報道一出,慰問者紛至沓來,人們稱他為“最美水手”“愛心使者”。
2014年,龔桂方通過記者,選了2名考上大學的貧困生資助。龔桂方又聯(lián)系到浙江大學教育基金會,承諾2014年至2017年,每年捐贈1萬元,資助2名學生到其畢業(yè)。2015年,又新增1名。
2017年,龔桂方癌癥復發(fā),辭去了在海上的工作,開小超市維生。他攢起本就微薄的收入,仍未停止捐助,直到身體的大廈轟然倒塌。2017年4月底,龔桂方的病情惡化,捐助無奈中止。他開始往返上海與溫嶺,獨自一人住院、手術,不允許家人陪伴,也不讓妻子告訴孩子們。在他能夠開口表達的最后一天,龔桂方仍然嘮叨著,沒能資助完所有大學生到畢業(yè),非常遺憾。
在龔桂方生命的最后幾天,不斷有參加過那場戰(zhàn)爭的老兵從溫嶺各地趕來,探望這位從未謀面的戰(zhàn)友。戰(zhàn)友們聚在一起商量,自發(fā)捐款,以龔繼偉的名義,繼續(xù)資助還沒有畢業(yè)的大學生。家人也曾圍坐在床前,一起告知龔桂方,會將未完成的資助落實,請他放心。心愿已了,2018年7月23日下午1時35分,龔桂方終于不留遺憾地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