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我用面包機的預約功能烤面包,放好了配料,6個小時之后它將自動開始工作。然而吃早飯時,我爸端著烤好的面包說,怎么感覺不太熟呀。我湊上去一看,果然是淺淺的面色,揪下來一塊黏糊糊的。
一問才知道,爸早上起來就把電源拔了,認為“一宿了,早該好了”,其實還差半個小時才能熟。得知原因后,爸“哦”了一聲,之后也沒說什么,放回去重烤。
中午我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卻聽見爸媽在臥室里討論面包機的使用方法。媽小聲地斥責著我爸,又心有戚戚焉怕自己犯類似的錯誤。
我頓時百感交集。我爸從前可不是這樣柔和的。我年輕時,每當指出他做得不夠好,或者試著提一點建議時,他通常會惱怒:我活了這么多年還會不知道?
現在的他,常笑呵呵地說:這樣啊,嗯,好。他會小心翼翼地問:今天的面條怎么樣?得到肯定之后,他會很開心地說:竟然受到了表揚。他身上散發(fā)出一種寄人籬下的謙恭感,這樣的表現,是他這兩年來到北京跟我們一起生活后主動調適的結果。
他的身段日益柔軟,有時甚至讓我心酸和自省。
我爸閑暇時間通常喜歡在網上玩牌,這算不上什么值得肯定的愛好,但多年來已經成為一個頑固的樂趣,雖然庸俗但卻合理。任何人打發(fā)時光的方式都是值得被尊重的,尤其對于退休之后擁有了大把時間的人來說。但若我不主動去尊重、迎合他的這份需要,他竟也壓抑和隱藏起來,唯唯諾諾不肯提。而我,必須小心捕捉他看似無意提起的每一點需要,記在“待辦事項”里,抽時間落實,下載遠航游戲、教他使用智能手機和微信。
走著走著,原本最親的爸媽卻變得生分、拘謹了。曾經,他們掌控一切,而今卻變得衰弱;而曾經年幼柔弱的我們,卻變得強大了。
慢慢強大起來的人常常不自知,而由強轉弱的人卻更為敏感。當我們向前走,只留下一個背影時,他們其實多么希望我們能偶爾回一下頭,說一句:我很好,你呢?
(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