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萬虎
去年秋天,在銀川商城附近,碰到一個推著三輪車賣楸子的小販,嘴里吆喝著先嘗后買。我拿了一顆,用手擦了擦就不假思索地放入了嘴里,頓時酸的倒吸一口氣。我跟小販說,這楸子沒我們學校的好吃,小販很憤怒地瞪著我,為了安撫他,我象征性的買了點。吃起來真的沒有我們學校的楸子好吃。
我說的我們學校,是一所坐落在離古浪縣城七十多公里,被大山層層包圍著的山溝里的初中學校,名曰橫梁初級中學。盡管橫梁窮山惡水,條件艱苦,可每年的中考成績卻總是全縣第一;這兒恕我多言幾句,又快到了中考時,我又想起從中考前一個月開始,所有初三年級的學生都被拉到教室外面,進行模擬考試。無論刮風還是毒太陽,反正只要不下雨就在教室外面模擬考試,晚上回教室,老師講卷子。第二天白天繼續(xù)模擬考試,晚上繼續(xù)講卷子,雷打不動,一直持續(xù)到中考前。學校領(lǐng)導說這樣可以磨練意志。也不派老師監(jiān)考,發(fā)完試卷領(lǐng)導仍下一句話: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答卷,就放心的走了。領(lǐng)導確實很放心,山里的娃,膽子小,不敢抄襲,而且座位的前后左右各保持一米五的距離,想抄也是望塵莫及。等到時間到了,老師就來收卷子。
扯遠了,說楸子的事。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也是在秋天,姐姐周五回來,給我?guī)最w楸子,說是初中學校發(fā)的,我頓時對能發(fā)楸子的學校充滿了好奇與向往,希望自己能盡快升入初中。因為那些紅里透著黑,沙沙甜甜的楸子,好吃極了。
兩年后的秋天,我上了初中,親眼見到了楸樹,園子里只有一棵楸樹,卻有一米粗,枝繁葉茂,層層疊疊、樹冠高高伸過平房,恰似碧蓋翠傘,孤高聳秀。樹上掛著滿枝頭的楸子,風輕輕一吹,沉甸甸的搖晃著。有好幾次,我想用石頭打幾個下來嘗鮮,但礙于副校長辦公室就在楸樹正對面,我始終找不到作案時機,于是關(guān)于楸子的事也就慢慢擱淺了。
有一天下午,班主任劉青老師突然來到教室宣布,讓我們班去打楸子。大家歡呼雀躍,個個精神抖擻,紛紛奔向楸樹。劉老師在樹下扯著嗓子喊注意安全,話還沒說完,一些猴急的同學早已爬上了樹。樹上的同學輕輕一搖樹枝,楸子就噼里啪啦掉下來,有的砸在了同學的身上,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濺到了園子外面。樹下的同學見楸子掉下來,一擁而上,開始爭搶,這時候,連女同學也放下了最后的矜持與羞澀,投入到爭搶的隊伍。大家搶了楸子,直接往嘴里塞,那時候,好像不用洗,吃了也沒什么病。
雖然有班主任劉青老師監(jiān)護,但在楸子面前,大家都俯首稱臣,放下了矜持,樹上的同學邊打邊吃,樹下的同學邊往袋子里拾邊吃,班主任劉青老師也很解風情,任由我們可勁吃,甚至往自己口袋里裝,我也在拾楸子的過程中,不小心拾滿了自己的所有口袋。
在同學們的歡聲笑語中,一樹楸子不知不覺,就被洗劫一空。楸子打完回到宿舍,我發(fā)現(xiàn)不光我的口袋里塞滿了楸子,宿舍里所有人的口袋,都塞滿了。
晚自習的時候,老師們提著楸子,給各個班級分發(fā),每個班一小水桶,到我們班時,大家格外的謙讓,都拿了很少的幾個,然后心照不宣地笑了,大家笑的都一樣,口袋里裝回去的楸子,比這些,多多了。
后來,楸樹的葉子一天天脫落,樹干漸漸光禿禿的,幸運的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樹葉,依然懸掛在枝頭,向世人宣示著過去的繁華,遺憾的是,最猛烈的那場西北風徹底卷走了僅存的那點樹葉,把它們帶向了遠方,最后楸樹就剩一個軀干,在冷風中干杵著,遠遠的注視著我們成長,見證著我們?nèi)谌氤踔猩睢?/p>
再后來,我離開了橫梁,離開了甘肅,徹底成了丟了故鄉(xiāng)的人,在黃河水流過的地方,在鋼筋混凝土的叢林中,努力撿拾著飯粒,就像我努力撿起滿地的楸子。
這些年,我吃過很多的楸子,可吃不出當年的味道。我再也吃不到橫梁初中的楸子了。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