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惟有光陰不可輕2》上市后的某一天,朵爺突然問我:“要不要讓林桑榆寫一個光陰的番外?”想來是上市后讀者對魏光陰心心念念,不愿那個清風(fēng)明月般的男孩結(jié)局如此。后來看完這個故事,我在編輯部哭腫了眼睛……(作者微博:@林桑榆real 你們?nèi)ヲ}擾她吧?。?/p>
魏光陰忽然想背叛諾言,不愿在另外一個世界邊等待,邊生活。
因為那女孩曾經(jīng)說,“如果是去見你,不管哪里,我都會跑著去。”
part-1
“不要!葉慎尋求求你,不要這樣!你會后悔的!”
作為一名身世與經(jīng)歷都悲慘達標的灰姑娘,我曾經(jīng)以為,童話的幸福結(jié)局會屬于自己。
我記得從前有個誰,風(fēng)塵仆仆趕到拉薩山巔對我講,如果我愿意跟他走,往后一定不會再讓我辛苦。
顯然,他騙了我。
就像現(xiàn)在,他尋死覓活都要搶過我手里的貓去做絕育,而我哭得像個傻×。
貓是我不久前在陋巷撿的。眼見著三月到了,萬物思春,年紀輕輕的它也偷摸摸不知跑哪兒去懷了一胎孩子,生下好幾只小貓。
偏偏葉慎尋根本沒時間管,我呢,尋常還好,可一旦寫稿就根本顧不上那么多小家伙,遂狠心將幾只小貓分別送給了盛杉、好淑女等等損友,并答應(yīng)了葉慎尋提出的絕育建議。
“來來,聽我吩咐幾句。等會兒你抱著貓,你男朋友就負責(zé)搶貓。你呢,必須假裝很崩潰、很不情愿地讓他搶過去,這樣手術(shù)做完了,貓才不會恨你。”獸醫(yī)一邊做準備一邊說。
“所以不恨她,恨我?”
萬事都喜歡與我爭高低的葉長公子不樂意了,對方還真被他問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我提出和平的解決方式。
“不然這樣,他抱貓,你搶貓,做完手術(shù)后我們倆聯(lián)手打你一頓,假裝并不知情你要對它做的究竟是什么?”
獸醫(yī)白眼上翻:“戲哪兒那么多?愛做不做?!?/p>
不得已,我只好親自上陣,這才有了上面一慕的慘叫。
手術(shù)完畢,那只貓果然不愿葉慎尋抱了,喵嗚著躺進我懷里,給我一個雖然身心受到重創(chuàng)卻充滿感激的眼神。最后我抱著異常乖順的貓,和臭著一張臉的葉公子,高高興興地并肩往家的方向走。
殊不知,此刻街對面停著一輛沒牌照的低調(diào)轎車。車里端坐的,是我心心念了十余年的人。
這個人,曾在我大字不識的年紀,對我撒過一個善意的謊。他說總有一天,我的母親會回到我身邊。就算沒有,也定會有個人帶來上天虧欠我的愛。
然而事實是——他的冷漠與絕情,曾一度將我對世界僅剩的善意都拿走了。
“先生,今晨主治教授打來電話,詢問您何時回美國?!?/p>
魏光陰的視線跟著越來越小的背影,密密麻麻的悲傷涌上臉:“你怎么回答的?”
前座的何伯透過鏡子瞧他一眼:“我說,您應(yīng)該不打算再回去?!?/p>
是了,想待在美國的話,根本就不會回來。
何伯也曾苦心相勸,希望他為自己的身體著想,甚至不惜威脅說要打電話告訴我真相,卻被寥寥幾句堵回來。
“如果你希望現(xiàn)在就看見我的尸體,那便打出這通電話吧?!?/p>
上了年紀的老人身體也不太好,晃了幾下,被青年男子扶住。
他目光一軟,周身堆砌的堅硬堡壘稀里嘩啦垮掉:“何伯,我不是要同你耍小孩脾氣,只是不想與我父親一樣——”
“長眠在我不熟悉的冰涼的地方?!?/p>
part-2
最近不知怎么的,各式各樣的奇葩新聞層出不窮。
譬如,連濱城自詡安全級別達十的高端別墅區(qū)竟也發(fā)生了火災(zāi),且勢態(tài)還不小。
我細看標題,正是從前魏宅的方向。記者拍攝的照片,隱約露出魏宅三層高樓的棱角。
沒想到時隔經(jīng)久,看見與他相關(guān)的一丁點消息,我的手還是禁不住顫抖地撫上去,心跳如擂鼓。
門外有動靜,我將目光和手從照片上移開??磿r間,應(yīng)該是葉慎尋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神神秘秘地說送我份禮物。我問什么禮物,他要我先發(fā)誓:“千萬別一口一句‘這玩意兒多貴啊,別浪費啊什么的,否則我就不拿出來了?!?/p>
聞言,我冷笑:“對別人我可能會這樣講,對你,我向來不是有多少剝削多少?”
葉長公子想想,好像也對,就不藏著掖著,從背后將一只包裝過的小盒子扔給我,大爺般地抄著手,等著我說喜歡。
是一部新款手機,蘋果LOGO,還沒正式上市。
那頭的葉慎尋正等著我夸獎,等了半天沒等到,偏過頭來發(fā)現(xiàn)我不僅沒一點開心,反而神情郁郁。
他微怔,往我身旁一坐:“怎么了?”
我則賭氣般地將手機盒往他面前一扔:“根本不了解我,我喜歡的不是這個顏色?!?/p>
男子眉頭沉了沉,盡力耐著性子:“怎么不是了?你說喜歡金色的。”
前幾日他突然問我喜歡什么顏色,我隨口一說 “金!看著就很土豪的樣子”,哪知道他是為了給我買手機。
“沒錯,我喜歡金,但手機我喜歡的是玫瑰金??!不問清楚瞎做主!”
然后,我們倆因為一部手機的顏色吵了起來。
他說我不知好歹,我說他霸道成習(xí)慣,送個禮物都搞得大家這樣不開心。
我們倆越吵越厲害,各種前仇舊賬一起算,連那只正在修養(yǎng)身心的貓都驚動了,從籃子里翻出來無辜地瞧著我們倆。
最后,我心情起伏太厲害,干脆奪門而出。
第一次,葉慎尋沒追出來。
感謝上帝,在我每每想做小說女主角的時候都會給我來一場雨。我淋著大雨一路走,不知要去哪兒,直到腳心都痛了才停下。抬頭,就看見失火新聞上那個高端別墅區(qū)的名字。
我就這樣傻站在小區(qū)門口,佇立大雨之中。好半晌,保安小跑來詢問:“小姐您找人?”
雨太大,夜又黑,被淋得迷迷糊糊的我看不清保安的長相,卻知道他懷著善意,這才禁不住與他搭話說:“對,我找人?!?/p>
“您找誰呢?”
“我……”
張了張嘴,閉上。
對啊,我半夜游弋到這里,究竟想找誰?
那個曾對我撒謊的人嗎?
可他此時應(yīng)該在千里萬里的彼岸,睡夢香甜。
不知為何,我竟沒勇氣開口問一句“姓魏的人家回來了嗎”,最終只能挪動步子,離開。
熟料剛轉(zhuǎn)身,瓢潑大雨間,一束車燈穩(wěn)穩(wěn)地照在我身前,霸住我全部的視線。
良久,有人撐傘而下,那道比雨更清涼的聲線,試探著喚我的名字。
“改改?”
立時,我防備盡失。
part-3
魏宅,客房。
我已經(jīng)收拾干凈,換了衣裳,將頭發(fā)吹干,捧著何伯遞來的一杯滾燙的姜茶,接受魏光陰的打量。
那打量的視線一會兒克制一會兒灼熱,每個頻率,我仿佛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為了壓抑心中即將翻滾起的巨浪,我率先開口問候:“你不是在美國嗎?怎么悄無聲息地回來了?”
問完我有些后悔,悄無聲息不是應(yīng)該的嗎?自我從魏宅走出去那日,我們早已不是需要互相打招呼的關(guān)系。
他倒沒多想,平靜地說:“集團有要務(wù)處理,必須親自回來?!?/p>
我“哦”了一聲,繼續(xù)垂著頭喝茶,假裝很口渴。
“你呢?”
“???”
抬眼對上前方寂寥無波的目光,我慌了一瞬,很快又鎮(zhèn)定,知道他是在問我怎么大半夜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哦,和葉慎尋吵架。我喜歡玫瑰金,他卻給我買土豪金,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p>
男子似乎極淡地笑了笑,可能是笑我的幼稚,或者笑葉慎尋不解風(fēng)情,最終道:“放心吧,他會來道歉的。”
言至此,我撇撇嘴:“不會。以前我這么晚單獨出門,他都不允許,今天還下著大雨,他連電話都沒打一個。恐怕他這次是鐵了心要治我,逼我拉下臉主動回去道歉。畢竟如今的濱城,我能投靠的朋友沒幾個,盛杉也度蜜月去了?!?/p>
聽完我的碎碎念,魏光陰習(xí)慣性地掩嘴,咳嗽一聲:“如果你不想回去,可以暫時住這里。反正……”
他頓了好幾秒,才吐出后文:“又不是沒住過,應(yīng)該不會拘束?!?/p>
好幾年前,我們還沒兵戎相見,他去上海出差與我巧遇,我也這樣死皮賴臉地住進魏家在上海的公館。
那幢房子是民國某軍閥留下的,一桌一椅幾乎沒動過,價值不菲。我卻喝醉了撒酒瘋,將瓶瓶罐罐弄得東倒西歪。翌日爬起來,還被魏光陰告知,我竟借著酒勁強吻了他。
當然,這件事的真?zhèn)沃钡浆F(xiàn)在我也沒法證實。但清醒后的狀態(tài),全都深深刻進了我的腦袋里。
我記得他在清晨微醺的晨光下,倚著門框叫我起床;
我記得他耍賴要我賠他外套,實際是抽時間陪我逛商場;
我記得那日有新電影上映,他買了一度嫌棄的爆米花與我共享。
我還記得,字幕起,女主角逝世的時刻,有人在耳邊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先一步離開世界,希望我心愛的人,不要太傷心。因為我依然會在那個世界存在著,一邊等她,一邊生活?!?/p>
立時,吃到嘴里的爆米花甜度都增高了,我整顆心化成軟水。
趕在熒幕大亮前,我曾想回答他什么,卻沒來得及。后來想想,即便是在最嘈雜的人潮中央,即便是在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我也該不顧一切地將那句話誠實地說出口。
我應(yīng)該告訴他——
“光陰,如果是去見你,你心愛的人,她一定會用跑的,所以你根本不用等待?!?/p>
part-4
兩日過去了,葉慎尋當真一通電話都沒給我打。
可隱隱的,我竟松口氣。
因為我怕他真打來電話,我忍不住接了,又在電話里和他斗幾句,讓魏光陰撞見。
倒不是擔(dān)心魏光陰知道我愛作死的真面目,而是有種人,生來清如謫仙。你在他面前上演任何的愛恨情仇,仿佛都顯得艷俗。
但我的臉皮比我自己想象的要薄,連住兩日后,寄人籬下的感覺令我無所適從,遂提議:“整天待著也挺無聊的,不然我?guī)兔Υ驋咝l(wèi)生做做飯什么的吧?”
魏光陰從厚厚一沓文件資料里抬起頭,白皙的眼皮動了動:“你是寫小說的,覺得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回答比較正常?”
呃,小說里,男主角會霸氣地將女主角壓到墻角:女人,我看起來有這么小氣嗎?
當然,我是不會告訴他這些亂七八糟的,于是選擇了迂回作戰(zhàn)。
“如果這部小說是我寫的,男主應(yīng)該會拒絕女主的提議。但女主又會說:親愛的,不然我們來斗地主吧?如果你贏了,就同意我打掃衛(wèi)生;如果我贏了,就心安理得住在這兒當大爺。畢竟我那是靠本事贏的,心理壓力沒那么重。”
看來我真的如葉慎尋所言,是個賭棍,嗚嗚嗚。
沒料,魏光陰竟答應(yīng)了。
二人地主的技術(shù)成分沒什么,比的是運氣,誰拿牌大誰就占上風(fēng)。
開始前,我故意問他:“你該不會讓著我吧?”
魏光陰看上去心情不錯,眉尾是向上揚的:“不會,避免你贏了臭顯擺?!?/p>
他說小時候,我們倆還在祥和里孤兒院時,他其實特別討厭我愛顯擺的個性,連糖果多分了一顆都要炫耀半天,令他好幾次都想吐槽。
我氣悶:“那你為什么沒吐槽?”
“因為當時不熟,就算了?!?/p>
“……”
我可能見到了一個假的魏光陰。
或者這本來就是真實的他,只是不常為外人見罷了。
斗地主比賽設(shè)定為三局兩勝,輸了兩把我不甘心,改為五局三勝。
但在我連著敗下五場后,我開始懷疑人生,睨眼看對手:“如果在有生的瞬間遇上你,需要花光我所有的運氣。那麻煩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好嗎?我要打牌……”
這下,一片笑云真真切切遮住了青年的眉眼。
魏光陰被我三兩句逗得捧腹,仰倒在沙發(fā)上笑個不停,兼帶著問:“不是你自動請纓想干活的嗎?不然,我還是讓一讓你吧?!?/p>
我扔下紙牌欲撲過去絞殺他的氣焰,樓下的何伯聽見動靜上樓來,恰恰看見男子撤身往沙發(fā)上倒的姿勢,以為發(fā)生了什么變故,老眼一緊,大步向前。
“先生?!”
須臾,沙發(fā)上的人起身,隱約沖他遞了個喝止的眼色。
何伯這才反應(yīng)過來,緩緩松口氣,轉(zhuǎn)身對我道:“程小姐,晚飯快備好了。您和先生在樓上用餐,還是?”
我拍拍膝蓋跟著爬起來,不好意思地沖他行了個禮。
“樓……樓上吧,謝謝?!?/p>
part-5
我遵守賭約,未來的幾日,開始協(xié)助用人打掃二樓衛(wèi)生,甚至下廚做飯。
但我會的不多,翻來覆去就幾樣,都是些清淡小菜,外加一盅雞湯,要不鴨湯,要不排骨湯……反正是些特別補身體的材料。
剛開始還好,魏光陰給面子總要喝幾碗。連著四五日后,他可能真的要喝吐了,隱晦地問我:“你現(xiàn)在口味怎么變成這樣?”
以前我偏愛川菜、無辣不歡,吃火鍋也要用鍋底做料。但那好似真是上輩子的事了,自從我經(jīng)歷那場大手術(shù),就不敢再這樣張狂。
昏黃醞著的飯桌上,我漫不經(jīng)心地又將一碗湯往魏光陰面前推:“哦,還不是被葉慎尋給硬掰過來的?!?/p>
對面接碗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卻在聽了我的話后生生一頓,若有似無緊緊地曲著。
我仿佛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好的話,趕緊抬眼看他。
奇怪,時至今日,我對魏光陰說起葉慎尋來,感覺依舊詭異。
分明我們倆男未婚女未嫁正常談個戀愛,可他這么輕易問一句,我便如芒刺在背,仿佛背叛了什么似的,心里難受得緊。
晚飯散了,我照例收拾碗筷,兜里的手機屏幕總算亮起消息,卻不是葉慎尋發(fā)來的,而是出版社的編輯,為了催我的稿子。我這才想起已經(jīng)一周沒更新,快趕不上連載了,遂向魏光陰借來筆記本電腦,奮筆疾書。
這日他睡得也很晚,我們倆各自占據(jù)沙發(fā)一角,他看集團文件,偶爾做標記,我則為了一個情節(jié)抓耳撓腮。
間隙,他起身喝水,順便給我端來一杯,發(fā)現(xiàn)我表情如便秘:“怎么了?”
我走投無路仰頭長嘯。
“啊,我卡文了。我的男主是個數(shù)學(xué)天才,現(xiàn)在正教學(xué)渣女主做數(shù)學(xué)作業(yè)。不過我需要想個情節(jié),讓悶騷的男主借著這次機會向女主告白,但想來想去都沒有合適的梗?!?/p>
魏光陰將臉埋進玻璃杯喝了口水:“這就難倒了你?不知道當年誰還被叫過天才少女?!?/p>
被他一調(diào)侃,我禁不住臉熱,咬牙切齒憤恨地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全靠死記硬背進的濱中……”好像還很光榮似的。
青年臉上的笑容更大,放了杯子勉為其難往我身邊一坐,抱過筆記本,自發(fā)性地往文檔里填字。
定眼看,其實不過寥寥幾句——
男主:你知道數(shù)學(xué)里最溫柔卻霸道的詞語是什么嗎?
女主:什么啊?
男主……
到這兒,他打字的手莫名停了,我的腦子也停止運轉(zhuǎn)。
因為這個問題,在高中時,魏光陰也曾問過我。
當時之景,也是我遇見了特別難搞的奧數(shù)題,他耐著性子替我解答。事后,我們倆一起出校門,他忽然問我:“知道數(shù)學(xué)里最溫柔卻霸道的詞語是什么嗎?”
顯然我不知道,而他最終也沒回答。
然而,七年后的今夜,我總算等到了答案——
有,且僅有。
數(shù)學(xué)里最溫柔卻霸道的詞,是有,且僅有。
忽然,我以為早已消失的怨恨卷土重來。
我恨記憶里那個男孩,恨他有些話,沒在最好的年華,對我講明白。
part-6
這晚,我的心像座城門,被千軍掃蕩,劫掠一空。
更可笑的是,打劫之人僅僅用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讓我夙夜難寐。
到了凌晨,實在睡不著,我翻身起床,打算去樓頂看星星。經(jīng)過二樓的小廚房,窺見里面立著一道單薄的人影。他背對著我,沒發(fā)現(xiàn)身后的動靜,正從一個白色小瓶里倒出藥丸似的東西往嘴里灌。
我本無意驚動魏光陰,奈何他敏感地察覺到我的視線,倏然轉(zhuǎn)身。我躲閃不及,被逮個正著。還沒開口問,他先朝我揚起藥瓶示意:“好像有點感冒,吃幾顆維他命。”
“哦,”我局促地站在原地應(yīng)了一聲,“你臉色看上去是不太好,又那么瘦,平常應(yīng)該多走走鍛煉一下,人更鮮活。”
連我自己都沒發(fā)覺,語氣里居然夾著心疼,魏光陰卻聽出來了。
青年的目光閃了閃,一沉,向我走來。
“那,明天清晨,一起去散步?”
秋天在濱城停留的時間很短。
不知不覺間,晨光亦開始蒙上重重的霧靄。
魏光陰穿長袖T恤和淺色牛仔褲,行走在葉與霜中間。乍一回眸,是真正的少年。我徐徐跟在他身后,聽少年的腳步聲踩上殘敗的落葉尖,幾乎沒力量。
正出神,嗅到煎餅的香氣。抬頭,那人已在煎餅攤前停下,不遠不近地問我:“要不要雞蛋?火腿呢?”
之后,我們倆捏著煎餅坐在附近的小公園啃食,像還未成年的青春期男女生,掩人耳目偷個閑。
這是夢里都不敢幻想的情景,而今卻實現(xiàn),差些令我熱淚漣漣。
于是我說:“魏光陰,你知道嗎?我筆下的每個女主角,都希望遇見一個蓋世英雄。這個英雄,會身披彩虹糖,腳踩奧爾良,手捧雞蛋煎餅找到她?!?/p>
他笑吟吟地咬了口煎餅,和凡塵所有男子一樣:“那做她們的英雄也太容易了吧,隨便哪個男生都可以?!?/p>
我跟著咬口煎餅,偏過頭去不發(fā)一言。
是的,做她們的英雄太容易了,誰都可以。
可是魏光陰,讓我劈肝裂膽也無法忘懷的英雄,從來只有一個,他卻不自知。
不知是不是雞蛋餅太油,魏光陰的腸胃不習(xí)慣,他忽然彎腰捧腹,臉色十分不好。
我手忙腳亂扔掉煎餅察看,他卻強撐著對我說:“麻煩買瓶水來。”
得令,我百米狂奔。等回到原地,他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說受涼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現(xiàn)在連胃也開始不舒服了。我說那趕快回家喝熱水休息,沒兩分鐘,何伯便領(lǐng)著司機抵達了。
晚飯桌上,盡管魏光陰說自己已無大礙,但我偷偷去看過他的瓶子,維他命小藥丸幾乎沒有。
我正欲說點什么,手機鈴聲響起。再回身,卻是表情難為地跟他講:“那個,我該回去了。”
所謂回去,當然是回葉慎尋的公寓。
沛陽打電話說他著涼又沒看醫(yī)生,現(xiàn)下燒得一塌糊涂。
魏光陰聞言一怔:“你原諒他了?”
我苦笑:“病者為大,還談什么原諒不原諒的?!?/p>
霎時,那人的臉上閃過幾絲毫不遮掩的凄惶,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講,但最終只是放下碗筷,要何伯派車送我離開。
臨上樓前,他說:“改改,你是真心喜歡他,我感覺得出。生病……不過是給自己找個理由回去見他罷了。但你既然選擇了回去,就別再任性。畢竟往后,能護你周全的人……”
“就那么一個了?!?/p>
part-7
興許是魏光陰說話的口氣過于悲戚,才令我一步一步下樓時,眼里不停下著大雨。
我想起幾日前的某個午后,艷陽無雙。我們倆一人一把躺椅,在樓頂看云。
其間,我白癡地感嘆:“從來沒發(fā)現(xiàn)云這么好看?!?/p>
他“嗤”一聲:“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像在夸自己?”
但那真的只是他覺得而已,因為我并不知情。不知情的何伯曾經(jīng)拿我和另一個女生做比較,“兩者究竟有何不同?”他說,那女孩是花,很漂亮。而我是云,很自由。
這些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被頻頻提起,令我難過極了,反駁道:“我才不想做云。這樣每下一次雨,我就要哭一次?!?/p>
他忽然伸手摸摸我的頭發(fā),說小姑娘真傻。
“云要是落淚,風(fēng)會負責(zé)吹干它?!?/p>
我一驚,不知魏光陰這句究竟有沒有弦外之音。
多年前,我接受某電臺采訪,曾向全濱城的人說起,“我喜歡的男孩,是明月,是清風(fēng)?!?/p>
但有的想法我還沒敢證實,就已經(jīng)破滅了。因為我此刻就在哭泣,但那陣風(fēng),并沒有伸出手安慰我。
我一走,魏光陰就昏迷住院了。
醫(yī)生說,以他的身體狀況早該入院治療了,卻不知是如何堅持近半月的。
那半月,正是我賴在魏家的日子。他為了不讓我看出端倪,用盡力氣粉飾太平。
美國那邊的教授也再度來電,催魏光陰盡快回美治療。可他醒來后的態(tài)度更加堅決,說不想離開濱城的土地半步。
何伯老淚縱橫,就差給他跪下,他已經(jīng)連看都不看一眼,再度沉沉地睡去。
后來,魏光陰醒的時間逐漸變少,仿佛夢境比現(xiàn)實更瑰麗。被強制清醒的時刻,他會到醫(yī)院的秋千架上去坐一坐,只發(fā)呆看天,不說話。
離開魏家的那段日子,我也沒怎么睡好,老是做夢。
夢見和地獄使者打架搶人。一個黑無常,一個白無常。
黑無常被我打得鼻青臉腫,白無常就絮絮叨叨說,你打我們也沒用,不如趁著這點日子看看曾經(jīng)的美好。
于是場景一轉(zhuǎn),我回到再熟悉不過的迷谷森林。
森林里,男孩好像都沒有長高,慢吞吞地走在我的前方,為我撇開割人的樹木與荒草。
我想要他回頭看看我,我說:“光陰,看看我吧?,F(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勇敢得可怕。無論你遭遇什么不公,說如何狠心的話,我都可以為你劍指八方啊?!?/p>
但他始終沒回頭。
后來少年消失了,我哭著在森林里迷路,驚醒時眼角還掛著晶瑩,滾滾如江濤,抹也抹不及。
這個夢的寓意實在不太好,我睜眼往外瞧,天還沒亮,卻快速起身往醫(yī)院趕。
到了醫(yī)院何伯告訴我,魏光陰還沒醒,于是我只能藏在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角落,等著他醒來,再偷偷看上一眼。
等待的過程很難熬,這當頭我都想過些什么,還是不要采訪的好。
我怕一說,就會想起葉慎尋的臉,覺得愧對于他。
我會想起離家出走前,他眷戀地撫過我的眉和骨,言辭灼灼。
“告訴你真相,不是逼你選擇。而是不想你往后恨我。”
part-8
葉慎尋送我手機那日,我便知道了所謂的真相。
魏宅附近起大火,記者拍的彩色照片,曾清楚地拍攝到魏宅三樓的燈火,那是主人回來才有的痕跡,讓我忍不住發(fā)呆。
葉慎尋回家發(fā)現(xiàn)報紙,氣不打一處來,才與我發(fā)生越來越厲害的爭吵。
爭執(zhí)到最后,他雙目發(fā)紅脫口而出:“你的明月蒙塵,清風(fēng)將死。如果你想去找他,我……”
“不再阻攔?!?/p>
畫面從這一刻分離。
所以去到魏宅,是我處心積慮的。
起初,我以為是去還債;后來,發(fā)現(xiàn)不過是對自己的成全。
何伯與我早有約定,為了不被魏光陰看出端倪,我們倆聯(lián)手演過許多場拙劣的戲。但魏光陰仿佛從沒這樣輕松快樂過,竟統(tǒng)統(tǒng)沒發(fā)現(xiàn)。直到他的身體到了不得不入院的地步,我才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魏宅,好讓他安心入院接受治療。實際上,我就被何伯安排在離醫(yī)院不遠的賓館。
為了探望他,我每天清晨五點就起床,避開所有耳目躲在醫(yī)院的一角。
那個角落,正好能看見坐在秋千架上發(fā)呆的人的側(cè)臉,亦能隱約聽見他與何伯的對話。
某天,他不知何故心情大好,竟吩咐何伯用手機給自己拍張照:“到底不想在這世界走一遭,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p>
聞言,我一顆心酸得能掐出水,眼睛也瘋狂發(fā)澀,他已經(jīng)略略偏頭,在何伯的指示下拍好照片。
漸漸地,魏光陰清醒的時間從午后到黃昏,能坐的時間也不長,胃口卻還好,有一日竟主動開口說要喝蘿卜雞湯。蘿卜要用酸的,我之前在魏宅做過,開胃。
為了這句想吃,我整夜沒睡守著鍋,就想熬出最新鮮的,趁著清晨端給何伯。
翌日,魏光陰果然喝了兩小碗,我扒著銹跡斑斑的鐵門看著他寂寂的神色。他似有所感,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趕緊閃避,不知有沒有被發(fā)現(xiàn),心率瞬間破表,好半晌都不敢伸出頭去,直到何伯撕心裂肺地一聲大喝:“先生!”
我眼皮跳了跳,倏地轉(zhuǎn)身出巷,恰好瞥見男子緩緩倒下秋千的一幕,手機跌落。
那架秋千將魏光陰整個人縛住,卻沒遮住他定定的目光,是看著我的。
我再顧不得其他向著他奔跑,心里一萬句祈禱和不要,近了才瞥見,跌落的手機鎖屏界面上是一張照片,是不久前何伯幫他照的。
然而我們都以為,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位,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上面,還有我。
偷偷摸摸躲在角落的我。悲傷不可抑制的我。雖然只石塊般大小,卻能窺得出舉止面貌。
魏光陰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小心機,才說想拍照,又想喝雞湯。而照片里,青年側(cè)臉的角度,細看,仿佛在親吻我遠遠的臉龐。
見狀,早就潰堤過一萬次的眼淚,再度猝不及防將我席卷。
卻不知,那個在我懷中緊閉雙眼的人,內(nèi)心竟有一絲慶幸。
END
其實在上海喝醉的夜晚,那個女孩根本沒有強吻自己,魏光陰不過是逗逗她罷了。
只是后來夜深人靜,他竟有點后悔,沒有趁全世界都深眠的時刻吻她。
好在,如今除掉結(jié)果,他與她之間,什么都得到過。但魏光陰忽然想背叛諾言,不愿在另外一個世界邊等待,邊生活。
因為那女孩曾經(jīng)說,“如果是去見你,不管哪里,我都會跑著去?!?/p>
他不想這么快見到她。
她應(yīng)該生兒育女,享盡人間歡喜。
但心思縝密如魏光陰,竟沒想過——
要是有一天風(fēng)真的累了,吹不動了。
云的余生,怎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