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雙腳

尹明慧

有些事一提起，就好像依附著貧窮與富有，卑微與偉大。就如我的母親，和母親的母親……

聽大人說我只見過姥姥三次面，第一次我三歲，姥姥來給我過生日。第二次我九歲，母親回娘家。第三次我12歲，姥姥病危。

母親三歲那年，有一次發(fā)高燒，姥爺就帶她去本村的醫(yī)務(wù)室看病。一個貧困潦倒的小村子，醫(yī)療條件極差，再加上醫(yī)生醫(yī)術(shù)不佳，給她打了一針后，媽媽疼痛難忍，不到三天，她的腳開始扭曲變形。她對著姥姥嚎啕大哭：“媽，俺不能走路了?！笨舍t(yī)生卻說是正常現(xiàn)象，并無大礙。小小的她忍著劇痛而無力反抗，只有哭泣。沒想到村子里只要被這位醫(yī)生打過針的孩子都出現(xiàn)了類似癥狀。那些、家長發(fā)覺情況不妙，刻不容緩地把孩子帶到城里大醫(yī)院治療，緩解了病情?？晌业睦褷斃牙眩粋€是文盲，一個是病患者，窮得叮當(dāng)響，哪來錢送媽媽去城里治病呢？于是，一拖再拖，后來東拼西湊些錢再去治療時，卻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期，從此，媽媽留下了永遠(yuǎn)的痛。姥姥也是心存內(nèi)疚的，每次她發(fā)病時都瘋狂地抱著我媽說：“俺閨女，媽帶你去瞧腳?！边@句話姥姥不知說了多少次，早已深深扎根于母親的內(nèi)心。

母親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也就十五六歲吧，她還讀著初中。她在校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作文也被多次展覽。當(dāng)?shù)氐膹V播電臺知曉了這位身殘志堅(jiān)的樂觀女孩，決定采訪她，給她做了個“交筆友”專題。播音員深情地講述著這個特殊女孩背后的艱辛與堅(jiān)強(qiáng)，最后母親只說了一句話：“我雖然比任何人都走得慢，但我永遠(yuǎn)都不會放下前進(jìn)的腳步。”正在這時，千里之外一位普通男孩聽到這個故事后感動得淚流滿面，最后他急切地記下了這個女孩的地址。那次采訪后母親收到了很多筆友的來信，那位男孩的信也在其中，興許真的是萬里挑一，母親唯獨(dú)看中了這個男孩的文筆。

他們一來一往的書信就是他們愛情的最好見證，愛和相思都藏在小小的信封，多么浪漫而真摯。母親19歲，上門提親者源源不斷，母親都一一拒絕。姥姥見母親心事重重就問：“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母親又驚又喜，姥姥一向魂不守舍，如今竟能讀懂女兒心！母親忐忑不安的說：“我認(rèn)識一位在江蘇的筆友，我非他不嫁。”姥姥早已看出了她的堅(jiān)定，姥姥更不想讓母親重蹈覆轍，所以她選擇尊重。母親欣喜若狂給男孩寫信，叫他盡快趕來安徽提親。男孩回信了，他第二天就開始了尋愛之路。母親從中午就等呀盼呀，怕錯過了他連午飯都沒回去吃。在微風(fēng)中，愛情的甜蜜使她的心暖暖的，無數(shù)次在夢中幸福的幻想就能成真了。等待一個人是令人苦惱的，更何況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又刺激又恐懼，直到最后一抹余輝也漸漸淡去，留給她的只有失望和悲慟。這一切難道只是一場夢嗎？她開始懷疑了，莫非他是個騙子？可她又不信，他的文字是那樣溫暖真實(shí)，她與他像是久別重逢的知己。她繼續(xù)堅(jiān)守陣地，恍惚中看見一輛公交車從眼前慢慢駛過，在距她五十米左右處停了下來。她激蕩的心促使她的腳步加快，她一絲不茍的凝視著下車的人們。對！就是他！和照片上的那個人一樣！她一瘸一拐的跑過去，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因?yàn)樗幸恢慌c眾不同的腳。他們微笑著，什么也沒說，只是每個人眼里都閃動著幸福的淚花，他毫不羞澀地牽起她的手，一起走完余下的路。

一年后，他成了我的父親。多年后的某天我問過母親：“是什么力量讓你堅(jiān)定爸爸就是你要找的男人？”母親平靜的說：“是愛吧，他的愛是無私的。”真正的愛是無條件的，父親對母親的愛是出于本心，他欣賞她的善良、樂觀、智慧和堅(jiān)強(qiáng)，即使她身有殘疾，對他來說也是殘缺的美麗。

“媽媽，你恨我的姥姥、姥爺嗎？”有時候我會為媽媽一生的殘疾感到遺憾。

“剛開始有怨恨，后來就不了。是他倆給了我生命，我感謝還來不及呢！哪來恨呀！”媽媽笑著說。在她身上，我看到的永遠(yuǎn)是閃閃發(fā)光的正能量。

然而媽媽所受的痛苦是我們常人無法想象的。她的腳扭曲成腳底朝上，而是用腳背著地走路，該有多么痛徹心扉。因此，媽媽的腳也總是開裂流血。一天冬夜，我?guī)蛬寢屆撘m子，而襪子與腳早已緊緊相粘，血跡斑斑。我小心翼翼將它脫下，母親緊皺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是一只血肉模糊的腳……我淚流滿面，“媽媽，你為何不對我說??！你的腳那么痛！”我嗚咽著。媽媽輕拍我的背：“媽媽不痛呀，我有一位疼我愛我的丈夫還有兩個活潑可愛、聰明懂事的寶貝女兒，早就開心得忘掉痛了?！蔽揖o緊抱住媽媽，感受著媽媽的心跳，血濃于水的親情與愛。她的樂觀與堅(jiān)強(qiáng)將成為我成長路上的榜樣。

“不要抱怨這個世界給你的痛苦，你只有學(xué)會去愛這個世界，它才會給你愛和快樂。”是媽媽教會了我太多書本上學(xué)不到的知識和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