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在故鄉(xiāng),除了母親,沒有誰能夠像它那樣時時刻刻、心無旁騖地等我——山,是的,我說的是山。
我離開家在外的二十多年里,它始終在那里,未曾挪動半步,就連那種眺望的姿勢也不曾改變半點,只為等待。就像我的母親那樣,每次自知道我的歸期以后,無論鄉(xiāng)人誰邀約,她都不會出門,總是說,我在家等我兒子回來呢。
山叫南山,正如村南的河叫南河。我小時候,真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時,村里多籬笆,種菊花的也多。
坐在門檻上,不抬頭亦可見山。山臥在那里,一臉蒼翠。它看著我牙牙學(xué)語,蹣跚走步,然后看著我漸漸長大,離開村莊。它知曉我的一切。
當(dāng)我偶爾從外地歸來,試圖回憶自己成長歷程的一些事,怎么也想不起來,就連母親也忘記時,我就會問它,山,你記得不?山無語,微笑著望著我。它知道,但不說。山永遠(yuǎn)都是沉默者,沉默就是它最睿智的語言。
一個自小就有山的孩子是幸福的,因為山會成為這個孩子靈魂骨骼的一部分,大山的孩子,無論走到哪里,總有山的硬氣。我曾經(jīng)對一個平原長大的孩子說起我的山來,他一臉向往。
山饋贈給一個孩子太多東西,山果,野花,鳥聲……春秋兩季,不帶干糧,在山上待上一天也不會餓著,有很多的美味可吃,野蘋果、野桃……山下有的水果,山上也有很多,只不過是帶個“野”字。但這野,讓水果更香呢??柿?,不怕,有溪流呢,趴下就喝上一口,很甜,還有著淡淡的青草香。
秋天的雨后,我??嬷@子,去山上拾蘑菇。厚厚的松針下,一朵朵蘑菇頂著或黃或紅的帽子藏在那里。采回家去,燉鮮蘑菇湯,或者曬起來,燉雞時用。就算沒有雞可燉,就是蘑菇燉白菜、粉條,也香氣撲鼻。
長大后,我喜歡冬日的山。在冬天,山很素凈,像一位平日里擦脂抹粉的姑娘,突然以素面示人。每次返鄉(xiāng),我都去山林里走走,不遠(yuǎn),步行二十分鐘就到,松樹依然蒼翠,而草卻枯了。山,寂靜如一湖幽深的碧水。偶爾一聲鳥鳴,會在這平靜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漣漪,久久不散。
山根前,是一座座墳?zāi)?,我的父親就長眠在這里。走在山林里時,我總以為山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棵草上都有著父親慈祥的目光,每一聲鳥鳴里,都有著父親溫潤的聲音。父親是“托體同山阿”了。
如今,天南地北,我曾爬過很多山。從每一座山上,我都能看到故鄉(xiāng)那座南山的影子,我會固執(zhí)地以為其中的一棵樹或一塊石頭、一束野花、一聲鳥鳴,分明是從南山上跑到這里來,只為與我相遇。
這時候我就想,是南山在思念我了。它在故鄉(xiāng),和我母親一樣,站立成守候的姿勢,等我歸來。
(編輯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