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狼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當(dāng)你在給別人設(shè)計圈套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也掉進(jìn)了別人的圈套呢?
前門廊房二條有家金珠店叫聚珍齋,主要經(jīng)營金銀首飾和珠寶玉器,規(guī)模在京城紅貨(珠寶玉器)行里數(shù)一數(shù)二。
這天早上,聚珍齋剛一開門,就來了個老主顧,是前翰林院老翰林的三姨太,后面還跟著個小白臉跟班?;镉嬅πδ樥泻?,三姨太卻沒搭理他,掃了幾眼玻璃貨柜里的首飾后,才開口問:“李掌柜呢?”
伙計說了句“您稍等”,趕緊去了后院。李掌柜一聽是老主顧登門,連忙來到了前院的鋪子,笑瞇瞇跟三姨太打招呼。
三姨太問:“李掌柜,你這店里除了玻璃柜里擺的玩意兒,還有更值錢的珠寶嗎?”李掌柜一聽,心中一陣驚喜,來大買賣了,便把她讓到后堂落座,試探著問:“三太太,您想要什么樣兒的珠寶?。俊?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6/26/qkimagesgshugshu201812gshu20181243-1-l.jpg"/>
三姨太回答說:“我想尋摸條項鏈之類的珠寶,成色要好,最好是翡翠的?!崩钫乒胥读艘幌?,說:“現(xiàn)在老翡翠忒稀罕了,尤其是大件兒的項鏈,價錢都不低啊?!比烫背蛄艘谎劾钫乒瘢骸斑@個你不用操心,只要東西好就行。有嗎?”
李掌柜笑了一下:“三太太,您算是來巧了。剛好有人托我代賣一串翡翠朝珠,要不要瞅瞅?。俊比烫粍勇暽骸靶邪?,拿出來先瞅瞅再說?!?/p>
李掌柜說聲“稍等”,很快從后院抱來個紫檀木的大匣兒,打開蓋子,從軟囊里面取出了一串朝珠,遞給了三姨太。三姨太的倆眼立刻被勾住了:
這串朝珠全是一水兒的豆瓣綠翠珠,有拇指肚大,顆顆碧綠圓潤,每兩顆珠子中間用小金片兒隔開,以免翠珠相互磨損。朝珠上端綴著五顆紅寶石佛頭,佛嘴上連著個大翡翠墜子。朝珠兩側(cè)則配了三十顆略小的藍(lán)寶石念珠,下面綴著塊藍(lán)寶石墜兒。整串朝珠綠紅藍(lán)三色相映,瑰麗端莊,叫人愛不釋手。
三姨太把朝珠慢慢地放進(jìn)軟囊里,問:“賣多少錢???”李掌柜小聲說:“不瞞您說,這串朝珠的主兒是恭親王的后人,要十二萬塊現(xiàn)大洋?!逼鋵?,這串朝珠是李掌柜花八萬現(xiàn)大洋收來的。
三姨太聽后,想了想說:“十萬我就要了?!崩钫乒駞s搓著雙手說:“三太太,這價兒我可做不了主,回頭我?guī)湍鷨枂枺鲀航o您個準(zhǔn)信兒。”三姨太答應(yīng)了,說明兒下午再來,然后就和小白臉走了。
第二天下午,三姨太再次來到了聚珍齋。李掌柜對她說:“那主兒死活不改口,就要十二萬。您看……”三姨太略一思忖,痛快地答應(yīng)了:“行,就這么著吧。但我有個條件,你考慮一下。要是行,咱就定了!”李掌柜一聽,忙問:“什么條件?。俊?/p>
三姨太回答說:“這么多現(xiàn)大洋,我一時也拿不出,只能拿古董來換,讓你多賺一頭的錢。怎么樣???”李掌柜愣了一下:“什么古董???”
三姨太微微一笑:“合著你還不知道???我家老爺子這些年來可是收藏了不少青銅器啊字畫啊什么的,件件都是值錢的玩意兒?!?/p>
李掌柜點頭附和說:“那是??墒侨?,您要說紅貨我還懂點皮毛,可古董這一行,我是個門外漢,一竅不通啊?!?/p>
三姨太聽后,撇了撇嘴:“你呀,真是聰明人說糊涂話。實話告訴你吧,那琉璃廠賞古閣的二掌柜,早就盯上了老爺子的那些個東西,恨不得全摟走呢!”見李掌柜笑了,她接著又說,“李掌柜,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現(xiàn)如今,我家老爺子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老大和老二合起伙來擠對我,想把我掃地出門。我不想空手走人,但總不能把那些個古董帶著吧?多麻煩啊,所以就想換成貼身的珠寶。你考慮一下,也不用著急答復(fù),三天后,我打發(fā)外面那跟班來,你給個準(zhǔn)信兒就成。行就先驗貨,不行我接著找下家,金珠店又不止你一家,是不是???”
李掌柜心想,不如先應(yīng)下來,找那賞古閣的二柜瞅瞅東西究竟怎么樣,然后再拿主意,就點頭答應(yīng)了。等三姨太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去了琉璃廠,一打聽,賞古閣果然專做夏商周的青銅器買賣,不巧的是今兒沒開張,李掌柜這心里就有了底兒。
第二天晚上,李掌柜在城里最好的飯莊包了個包廂,打發(fā)飯莊的伙計把賞古閣二柜請了過來。見面后,他先自報家門,然后是幾句客套話,最后才把這檔子買賣簡短講了一遍。二柜一聽,兩眼直冒光:“恭喜啊,李掌柜,您可是遇上財神爺啦!”
李掌柜聽后,連忙擺手說:“成不成還兩說呢。”二柜卻忽然壓低聲音對他說:“李掌柜,老翰林可是四九城有名的大藏家啊,他收藏的青銅器件件都是硬貨。不瞞您說,我磨過老爺子好幾次,可人家愣是不賣,弄得我一點轍都沒有。這買賣要做成了,您可是兩頭賺啊。朝珠賺一筆,古董另賺一筆,想不發(fā)財都難?。 ?h3>2.財迷心竅
李掌柜一聽,甭提有多高興了,他端起酒盅說:“到時候還得勞您多費心啊。老規(guī)矩,要是買賣成了,多賺的錢有您的兩成好處!”二柜滿口答應(yīng)了。
第三天后晌,那個小白臉跟班兒來到了聚珍齋。李掌柜對他說:“勞駕您轉(zhuǎn)告三太太,我先帶個行家過去瞅瞅東西,接下來的事咱另議?!毙“啄橖c頭說:“三姨太說了,您要方便,就今兒晚上來瞅,到時候我在后門候著您?!?/p>
這天晚上,李掌柜和二柜坐著兩輛洋車來到了老翰林宅子后門。李掌柜輕輕敲了三下門,門立馬應(yīng)聲而開。小白臉把倆人讓進(jìn)來,悄悄地帶到了一處廂房。
進(jìn)門后,李掌柜就發(fā)現(xiàn),里面擺放著大大小小幾十件青銅器和瓷器,墻上則掛滿了各種舊字畫。三姨太壓低聲音說:“李掌柜,咱可說好了,只能挑四件青銅器?!?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6/26/qkimagesgshugshu201812gshu20181243-2-l.jpg"/>
二柜仔細(xì)看完全部的青銅器后,對李掌柜耳語說:“我已經(jīng)瞅好了,就要其中的四件青銅簋、鼎、彝和爐,上面全都鑄有銘文,光那件簋上就刻著一百多個字,這可是一字千金?。∥夜浪懔艘幌?,這四件青銅器能賣二十萬?!?/p>
李掌柜聽后,驚呆了,他指著那四件青銅器,說就要這幾件。三姨太點頭答應(yīng)了。倆人約定,明晚就成交,免得被老翰林發(fā)現(xiàn)后,買賣泡湯。
在回來的路上,李掌柜心里有些不踏實,問二柜:“您確定那四件全是值錢的硬貨嗎?”二柜鄭重地點了點頭:“李掌柜,您要心里不踏實,把這幾樣?xùn)|西勻給我得了,給您三成的好處,怎么樣啊?”
李掌柜笑了笑,又問:“把東西淘換回來后,賣給誰???”二柜微微一笑:“我說李掌柜,有了豬頭還怕找不到廟門嗎?放心吧,早替您安排好了。明兒一大早,我就給上海的盧吳公司拍電報,這家公司專做青銅器的出口買賣,只要東西好,他們舍得出價,轉(zhuǎn)身就弄到美國去,人家賺的可是美金?。 崩钫乒裥睦镞@才踏實了。
第二天上午,二柜特意來到聚珍齋,對李掌柜說:“已經(jīng)辦妥了。盧吳公司回電報說,他們的人三天后就到。”李掌柜倍兒高興,中午請二柜在全聚德撮了一頓烤鴨。
到了晚上,李掌柜拿著用藍(lán)布包好的紫檀木匣兒,進(jìn)了老翰林宅子后門。在一間廂房內(nèi),小白臉驗完翡翠朝珠后,打開木箱里的四件青銅器讓李掌柜驗。二柜驗完點了點頭,仨人立馬悄沒聲兒地把箱子抬出后門,搬上候著的馬車立馬就走了。
第三天早上,二柜忽然打發(fā)人送來信兒,說盧吳公司的人已經(jīng)住進(jìn)了六國飯店,下午就過來驗貨,他昨晚不小心著了涼,有些不舒服,就不過來了。二柜還再三交代,對方的出價要是低于二十萬,就先甭出手,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來到了聚珍齋,自稱是上海盧吳公司的。進(jìn)了后堂,李掌柜打開木箱,中年男子仔細(xì)看過后,忽然蹲下身子,沖著四件青銅器聞了聞,臉色變得有些怪怪的,問:“這是什么味道???”
李掌柜有些納悶兒,走過來也聞了一下,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尿臊味兒。他起身說:“怎么會有這種味兒???”中年男子卻突然問:“這幾件東西您從哪兒淘換來的,花了多少錢?”李掌柜回答說:“熟人托我代賣的?!?/p>
中年男子“哦”了一下:“您還是原樣不動給退回去吧,全是埋地下用尿澆過的假貨。”說完,他一臉失望地走了。
李掌柜驚呆了,急忙讓學(xué)徒叫來輛洋車,坐著直奔賞古閣。他一腳踏進(jìn)門就喊:“你們二柜在嗎?”里面的伙計卻眨巴著眼睛:“我們這里沒二柜啊!”李掌柜一聽很驚訝,忙把二柜的長相描述了一遍,那伙計還是搖頭,說沒這個人。
李掌柜一下子慌了,他什么也不顧了,火速趕到了老翰林的宅子,砰砰砰砸響了門。門開后,門房探出半個腦袋,問他干嗎,李掌柜說找三太太。誰知,門房卻沒好氣地說:“你是說那個騷狐貍啊,前天跟個小白臉?biāo)奖剂?!?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6/26/qkimagesgshugshu201812gshu20181243-3-l.jpg"/>
李掌柜聽后,腦袋里“轟”的一聲,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李掌柜才慢慢悠悠醒過來,他一個激靈,立馬翻起身跑到警局報了案。警察根據(jù)二柜的長相查訪,發(fā)現(xiàn)竟是個打邊鼓兒的,立馬趕到鄉(xiāng)下逮住了他。警察一陣連嚇帶唬后,二柜就慫了,供出背后真正的主謀,竟是三姨太的那個跟班——小白臉!
據(jù)二柜交代,小白臉叫茍小三,也是個打邊鼓兒的。一年前,他不知怎么認(rèn)識了三姨太,一來二去,倆人居然勾搭上了。茍小三知道老翰林手頭藏了不少值錢的玩意兒,就攛掇三姨太弄出幾件后遠(yuǎn)走高飛,誰知老爺子盯得緊,一直沒機會下手。他對紅貨行略懂一二,聞聽聚珍齋收了串極為罕見的翡翠朝珠后,和二柜費盡心機,做了這個以物易物的局……
為了追回翡翠朝珠,李掌柜給了警察頭兒不少現(xiàn)大洋,可一眨巴眼倆月過去了,茍小三卻一點信兒也沒有。李掌柜催了好幾次,警察頭兒干脆躲了起來,他最后只好自認(rèn)倒霉。
再說茍小三,拿著得手的朝珠,帶著三姨太一氣兒跑到了上海。倆人在小旅館膩味了仨月,茍小三就起膩了,本想把朝珠賣掉后,屁股一拍就跑,沒承想,上海的珠寶店老板個個都欺生,可著勁兒壓價,最高才給六萬大洋。茍小三賭氣沒賣,在上海灘瞎溜達(dá)了幾天后,琢磨出了個甩掉三姨太的損招兒。
一天晚上,從外面回到旅館后,茍小三笑瞇瞇地說,他在一家洋行找了個差事,還給發(fā)一筆安家費,正好拿著去租房,但得家屬親自去領(lǐng)。第二天,三姨太高高興興地跟著茍小三到了這家洋行。
茍小三和一個穿馬甲的小聲嘀咕了幾句后,馬甲從皮包內(nèi)取出一張紙,交給了他。茍小三過來對三姨太說,洋行要家屬簽個字,她見上面全是洋文,一個字也不認(rèn)得,就在茍小三手指的地方寫上自個兒的姓名,并摁了手印。完事后,茍小三就把幾張花花綠綠的美金交給了三姨太,說他去洋經(jīng)理那兒報個到,讓三姨太在另一間會客室等,回頭倆人再去租房子。
會客室里坐著十幾個男人,個個都蔫不拉幾的不言語。三姨太等了半天,卻不見茍小三來找。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就問身邊的一個男人。這男人卻問:“你簽字畫押了嗎?”三姨太點了點頭。
男人十分驚訝:“你一個婦道人家,干嗎要賣自個兒???”三姨太聽后吃了一驚,忙問這話怎么說。男人告訴她,房間內(nèi)里全是簽了賣身契的人,過幾天就被貨輪拉到萬里之外的美國舊金山去挖礦。
三姨太嚇了一大跳,急忙起身朝門外跑去,卻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被鎖上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個兒被挨千刀的茍小三給賣了!三姨太頓時癱軟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茍小三回到旅館后,立馬摟著翡翠朝珠,悄沒聲兒地又溜回了北平城,他托人一打聽,得知警局逮住二柜后,因再無線索可查,時間一長,案子就擱一邊兒了。茍小三心里落停了一半,開始找機會賣掉朝珠。
不久,張作霖打敗了吳佩孚,當(dāng)上了陸海軍大元帥,把帥府設(shè)在了順承王府。一天,茍小三聽到個好消息,張作霖的二房喜歡珠寶,只要東西好,就舍得花錢。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這天早上,就提溜著個藍(lán)布包袱來到了大帥府,見門口站著四個挎盒子炮的衛(wèi)兵,沒敢貿(mào)然上前。
茍小三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了一會兒,終于瞅出了門道,但凡女眷進(jìn)帥府,只要通過門房的那個老門衛(wèi)就能進(jìn)去,他心里立馬有了底兒。
見到老門衛(wèi)后,茍小三客客氣氣地說:“大爺,我是廊房二條一家紅貨行的外柜,前些日子二太太來到店里,讓我給她淘換一串好項鏈,今兒特意送過來,讓二太太瞅瞅?!?/p>
老門衛(wèi)一聽,打起了官腔:“二太太回奉天了,你過些日子再來吧?!逼埿∪南?,那得等多久啊,就沒話找話,和老門衛(wèi)套起了近乎。
聊著聊著,到了晌午飯點兒,茍小三上附近的飯館買了一斤豬耳朵、幾張貼餅子,外加一斤燒酒,請老門衛(wèi)吃喝。酒足飯飽后,老門衛(wèi)又收了兩塊現(xiàn)大洋,才終于透了準(zhǔn)信兒,二太太后天就回來。茍小三也喝高了,謝過后,暈暈乎乎地離開門房,回家后睡起了大覺。
茍小三一覺睡到了傍晚,醒來后,卻發(fā)現(xiàn)放朝珠的包袱不見了,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他找遍了屋里卻沒找到,仔細(xì)一回想,這才想起,和老門衛(wèi)喝酒時,自個兒把包袱放在了凳子上,回來時忘了拿。
茍小三急忙坐了輛洋車趕到了帥府,見著老門衛(wèi)就說:“大爺,我把個藍(lán)布包袱落在門房了,過來拿一下?!崩祥T衛(wèi)說沒瞅見,讓他進(jìn)來找。可茍小三找了半天,卻愣是沒找到,只好著臉兒說:“大爺,您老就別逗我玩啦,一準(zhǔn)兒是您幫我收了起來,我謝謝您了!”
不料,老門衛(wèi)卻立馬翻了臉,張口就罵:“你自個兒把東西弄丟了,反倒訛上老子了。信不信,老子立馬就能叫你蹲大牢去!”茍小三一聽怕了,忙沖著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說:“大爺,對不住您了,是我急糊涂了,我回家再找找!”說完他轉(zhuǎn)身撒丫子就跑。
回來后,茍小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包袱明明落在了門房,老門衛(wèi)卻愣說沒見著,一準(zhǔn)兒是被他給昧了。
自個兒費勁弄回來的寶貝,眨巴眼兒卻落在了這個老不死的手里。茍小三越想越來氣,越氣越不甘心,他盯著屋頂琢磨了半宿:爺我就不信了,走著瞧!
這天后晌,聚珍齋沒什么客人,忽然進(jìn)來個奉天老炮兒,踏進(jìn)門檻后,就扯著嗓門叫嚷:“掌柜的在嗎?”
李掌柜雙手一拱:“老爺子,您想買點什么?”不料,老炮兒卻倆眼一瞪:“咋著?瞅著你家的門臉兒最闊,合著只賣東西,不買東西???那老子走啦!”李掌柜一聽,敢情老炮兒要賣東西啊,連忙攔住了他,吩咐伙計趕緊上茶。
老炮兒從背后拿出個軟囊,往桌子上一放:“你自己打開瞧!”李掌柜賠著笑說:“您的東西,還是您打開吧?!崩吓趦簹饧t了臉:“咋著,怕我訛?zāi)惆??好好好,我拿出來你瞧!”說完,他從軟囊里倒出一串翠綠色的朝珠。
李掌柜一看,立馬驚呆了,這不是被茍小三騙走的翡翠朝珠嗎,怎么會到這個老炮兒手里呢?他拿起朝珠,雙眼仔細(xì)瞅著,心里卻在琢磨,先甭管是什么來路,把寶貝弄到手再說。
看完朝珠后,李掌柜把東西裝進(jìn)軟囊中,試探著問:“老爺子,您想換多少錢???”老炮兒回答說:“你要瞧上了,就來個嘎嘣脆,別唧唧歪歪的,三千塊袁大頭。不然老子就上別家去!”
李掌柜一聽,知道這是個不識貨的棒槌,不慌不忙地說:“老爺子,您這串珠子是碧玉料,不值錢啊。這么著吧,圖個吉利,給您一千八?!崩吓趦骸芭尽钡匾慌淖雷樱骸皟汕K!不要拉倒!”
李掌柜裝出一副沒轍的樣子,說:“好吧,兩千就兩千。以后您手里要是還有這樣兒的紅貨,只管來聚珍齋找我,絕虧不了您?!闭f完,他立刻讓賬房付了銀票。老炮兒把銀票往懷里一揣,邁著羅圈腿就走了。
拿著失而復(fù)得的翡翠朝珠,李掌柜心中是喜悲交加,他以為被茍小三騙走后,就再也追不回來了,沒承想,剛過了半年多,居然被個棒槌上趕著送上了門,老天爺總算是開了一回眼!李掌柜叮囑伙計,不準(zhǔn)對任何人提老炮兒來的事,不然立馬背著鋪蓋卷兒滾蛋。
就在李掌柜藏好朝珠,剛回到鋪子里時,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叫罵,緊接著,老炮兒一個箭步闖了進(jìn)來,見著李掌柜后,二話不說,倆手就揪住他的衣領(lǐng),罵了起來:“你個臭小子,敢跟老子玩陰的,到手的銀票還沒捂熱乎呢,你就叫人下黑手???跟老子走一趟大帥府!”
李掌柜嚇壞了,忙讓伙計抱住老炮兒,連聲兒地問到底出什么事了。老炮兒見李掌柜不像在裝模作樣,氣哼哼地坐下后,講起了他離開聚珍齋遇到的事兒:
老炮兒沒想到一串破珠子居然賣了個好價兒,心里倍兒高興,哼著二人轉(zhuǎn)調(diào)調(diào),晃晃悠悠走回大帥府。這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正要轉(zhuǎn)身細(xì)瞅,沒想到,后腦勺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板磚,腦袋里頓時一陣“嗡嗡”響,就昏倒在了地上。半天后,老炮兒才暈暈乎乎醒了過來,一摸懷里的銀票不見了。他氣炸了,銀票的事只有聚珍齋的掌柜和伙計知道,就立馬掉頭怒氣沖沖地來算賬。
李掌柜一聽,賭咒發(fā)誓說:“老爺子,我要干了這種缺德事,出門遭雷劈,不得好死!”老炮兒卻不吃他這一套:“關(guān)老子屁事啊,老子的銀票誰賠啊!”
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說不清。李掌柜急忙說:“您要不信,咱們這就去巡警樓子!”老炮兒一把拉起他:“走就走!”
在警局,老炮兒找到了警察頭兒,說他是大帥府的人。警察頭兒不敢怠慢,忙問出了什么事。聽完老炮兒的講述,他瞅了一眼李掌柜,提醒說:“老爺子,您好好想想,除了聚珍齋的人,還有誰知道您來賣東西?。俊?/p>
一句話提醒了老炮兒,他琢磨了一會兒,忽然嚷嚷起來:“沒準(zhǔn)兒是那小子干的!”接著,他也不避諱,講出了得到朝珠的經(jīng)過。
李掌柜聽后,大吃一驚,立馬對警察頭兒說:“這人就是茍小三!”
警察頭兒一聽,這還了得,茍小三居然開始露面兒了,還下黑手下到了大帥府人的頭上,他立馬命警察四處尋查,卻始終沒見著茍小三的人影兒。
老炮兒一個大子兒沒落著,還挨了一板磚,哪里肯罷休,隔三差五上警局嚷嚷,要他們盡快逮住茍小三,追回他的銀票來。警察頭兒沒轍了,只好來找李掌柜。李掌柜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拿出了五百塊大洋。老炮兒總算消停了下來。
幾年后,張作霖吃了敗仗,又縮回了關(guān)外,民國政府也遷都南京,有錢人全搬了過去,廊房二條的紅貨生意一落千丈。再加上市面上不太平,李掌柜怕出岔子,聽說洋人的銀行有保險柜,就把朝珠悄無聲息地存進(jìn)了英國匯豐銀行的保險柜,隨后又雇倆武師看守鋪子,以防萬一。
時間一晃就到了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人打進(jìn)了北平城,組建了臨時政府,還成立了個搞奴化教育的新民會,在廊房二條鼓搗什么珠寶分會,幾個漢奸多次上門找李掌柜,請他出面當(dāng)分會長,李掌柜以年事已高為由推掉了。
這年冬天,日本天皇派的倆特使在遛馬時,突然遭到槍殺,一死一傷,幾個刺客得手后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有人看見,其中一個刺客是個麻臉。憲兵司令急了眼,下令全城戒嚴(yán),見著麻臉就逮,搞得老百姓不得安生。
一天晚上,聚珍齋值夜的武師剛要躺下睡覺,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只好起來打開了門,只見“呼啦”一下闖進(jìn)來一大幫憲兵,一個漢奸揮舞著手中的盒子炮,逼問:“李掌柜呢?”武師害怕了,連忙指了指后院。漢奸立馬和憲兵沖進(jìn)后院,找到李掌柜后,二話不說,就把他抓走了。
李太太嚇得慌了神,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晌午,憲兵隊再次沖進(jìn)聚珍齋,把鋪子里的伙計全抓走了。就在李太太六神無主時,家里忽然來了個人,自稱是新民會的,說有辦法能救出李掌柜,條件是他得出馬當(dāng)珠寶分會的會長。
李太太一聽,急忙讓座上茶,迫不及待地問:“先生有什么辦法?”這人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回答說:“我是李掌柜的朋友,聽說昨夜被憲兵抓走后,一大早就去了趟憲兵司令部,并在大牢里見到了他。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有人告密說,聚珍齋窩藏刺殺日本特使的那個麻臉刺客。李掌柜是個本分的買賣人,怎么會窩藏刺客呢,一準(zhǔn)兒是有人在栽贓陷害。臨走時,李掌柜小聲對我說,家里藏著一串翡翠朝珠,值不少錢,讓我趕緊來找您,把東西麻利兒送給憲兵司令,說說好話,早點把他救出來。您也聽說過,憲兵隊的大牢可不是人待的地兒,十個人豎著進(jìn)去,就有九個是橫著出來的??!”
李太太到底是女人家,一聽就嚇破了膽,見這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又帶來了當(dāng)家的口信,急忙到了匯豐銀行,把朝珠取出來交給了他。這人又說,閻王好說小鬼難纏,除了司令之外,還得打點一下上上下下的小鬼,李太太又拿出了一筆錢。這人臨走時說:“李太太,您就踏踏實實等我的信兒吧,不出三天,李掌柜和伙計一準(zhǔn)兒全須全尾地回來!”
到了第三天,鋪子里的伙計果然被放了出來,個個被打得遍體鱗傷,卻唯獨不見李掌柜回來。李太太心里著急,急忙跑到新民會找那人,誰知一連好幾天,卻始終沒見他的人影兒。一個伙計問這人叫什么名字,李太太卻說不出來,就把他的長相講了出來?;镉嬕宦牐蟪砸惑@:“這人叫茍小三,是個騙子。十多年前,就是他設(shè)局騙走了掌柜的一串朝珠!”
李太太聽后,腸子都悔青了,當(dāng)家的生死不知,還讓人把最值錢的寶貝給騙走了,這可怎么辦啊?
一天后晌,李太太正在暗自垂淚時,前院鋪子里忽然來了個小伙子,指名道姓要見她。見著人后,李太太卻并不認(rèn)識他。她問小伙子有什么事,小伙子小聲說:“太太,李掌柜讓我來告訴您一聲,他還活著,讓您放寬心?!崩钐宦?,是又驚又喜,急忙問人在哪里。
小伙子卻笑了笑,回答說:“李掌柜讓我先不告訴您,等過陣子傷好了后,他自個兒會回來的?!崩钐牶?,這才放了心。仨月后的一天夜里,李掌柜果然悄沒聲兒地回到了家中,夫妻相見抱頭痛哭。之后,李太太問李掌柜,他是怎么從日本人手里逃出來的。
李掌柜長嘆了口氣,這才講了出來:在憲兵隊,一個日本人要他說出麻臉刺客的藏匿之處。李掌柜一聽,十有八九是遭人陷害,急忙分辯說,自個兒壓根兒就不知道這檔子事,更不認(rèn)識什么麻臉刺客,要是不信,鋪子里的伙計都可以作證。日本人根本就不聽,讓打手對李掌柜嚴(yán)刑拷打,竟生生把他給打得沒了氣兒,然后扔進(jìn)了永定河。也該李掌柜命大,被一個車馬店的掌柜發(fā)現(xiàn)了,從河里撈了上來,一摸心口還有點熱乎,急忙拉回車馬店,請來先生醫(yī)治,把他從閻王殿里拽了回來……
聽完當(dāng)家的講述,李太太一臉愧疚,說出了茍小三騙走翡翠朝珠的事。李掌柜聽后,卻一點也沒著急上火,反過來勸她說:“哎,那串朝珠就是個招禍的根啊。在車馬店養(yǎng)傷時,我琢磨來琢磨去,陷害我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茍小三,還真猜著了。算了吧,既然斗不過他,那這個啞巴虧我認(rèn)了。這些天來,我算是明白了個理兒,命比錢財更重要。明兒我打算把鋪子盤出去,回河北老家,安穩(wěn)過幾天舒心日子!”
李太太聽后,十分納悶兒:“當(dāng)家的,反正朝珠已經(jīng)沒了,那你還怕什么啊。再說了,你把鋪子盤了,今后咱靠什么吃喝?。俊崩钫乒駞s來了句,回去再說。
第二天,李掌柜就辭退了伙計,把鋪子賤價盤給了別人,雇了輛馱轎,和李太太回老家去了。一路上,李太太賭氣不搭理李掌柜,她想不通,當(dāng)家的為什么要這樣做?。?h3>6.禮尚往來
一年后的一天,李掌柜的一個老伙計過來看他,無意中說起了茍小三,他帶著老婆閨女在上海開了家綢緞莊,卻被一個娘們給算計了一把。李掌柜聽后,愣了一下,問是怎么被算計的。
伙計說,聽跑上海買賣的人講,去年有人給茍小三的閨女做媒,男方是一個銀行家的三小子,還買了個公館做新宅,茍小三一聽是求之不得。因銀行家的夫人身子不舒服,老兩口一起回老家養(yǎng)病去了,婚事由管家負(fù)責(zé)。辦完喜事后的第三天,茍小三在家等閨女來回門,誰知左等右等卻不見人。他只好上姑爺家去問,卻發(fā)現(xiàn)公館里空無一人,桌上放著封信。茍小三拆開一看,就傻眼了,閨女被一個叫潘太太的綁架了,索要五十萬贖金。
茍小三急忙去找親家商量,不料,那銀行家聽完后,十分納悶兒,說:“我只有一個兒子,而且早就成家了。你是不是被拆白黨給算計了啊?”茍小三一聽叫苦不迭,怕拆白黨撕票,沒敢報案,就按信封上的地址去找潘太太,想緩幾天再交贖金,誰知卻被一幫黑衣人扣了下來。茍小三老婆收到勒索信后,一點轍也沒有,只好拿出全部的家當(dāng)贖回了閨女,而茍小三卻杳無音信……
李掌柜聽后,問這個姓潘的女人是什么人?;镉嫽卮鹫f,聽說是個青幫頭子的姘頭,年輕時著了騙子的道兒,被拐賣給了洋販子,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沒被弄到國外去,而是當(dāng)了舞女,后來才傍上了這個青幫頭子……
第二天,等伙計走后,李掌柜突然提出要搬家。李太太一聽,滿臉的驚訝:“好端端的,搬什么家???”李掌柜回答說:“這事兒回頭再給你細(xì)說。我先去鄰縣找房子,回來就搬!”說完,他就抬腳出了門。
李掌柜剛走出院門,卻見一輛小汽車開了過來,“嘎吱”一聲停在了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妖里妖氣的墨鏡女人,還有倆黑衣男子,攔住了李掌柜。李掌柜一臉慍怒:“你們想干嗎???”
那女人忽然開口問:“李掌柜,您還認(rèn)得我嗎?”李掌柜瞅了幾眼女人,覺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女人取下了墨鏡,他仔細(xì)一瞅,不由得愣住了,居然是三姨太!
李掌柜冷冷地問:“你來干嗎?”三姨太笑瞇瞇地回答說:“聽說您不開買賣了,在老家享清福,特意過來看看您。怎么,不歡迎???”李掌柜來了句:“那我謝謝你了。你來得不是時候,我要出去辦點事兒?!?/p>
三姨太笑了笑,說:“李掌柜,你可能還不知道,我也被茍小三騙了,被賣給了洋販子。不管怎么說,當(dāng)初那件事我做得不厚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別記恨我了。今兒我有件東西請您掌掌眼,完事后就走人。怎么樣???”李掌柜只好“嗯”了一聲,扭頭就進(jìn)了院門。三姨太緊跟著走了進(jìn)來,倆男子立刻把住了院門。
落座后,李掌柜問是什么東西,三姨太從包里取出了個軟囊。李掌柜取出里面的東西,卻一下子怔住了,竟是被茍小三騙走的翡翠朝珠,不由脫口而出:“這……”
三姨太笑了笑,說:“李掌柜,我實話實說,東西是從茍小三手里弄過來的,我家老頭子打算送給一位軍政要人做壽禮??墒牵虾5膸孜恍屑铱催^后,有說是真的,也有說是假貨。這串朝珠您最熟悉不過了,您給好好瞅瞅,究竟是真是假啊?”李掌柜心中明白,自個兒的懷疑沒錯兒,三姨太就是算計茍小三的潘太太。他瞧了幾眼朝珠,搖頭說:“除了金片兒是真的,其余的全是假貨。”
三姨太聽后,說了聲謝謝,立馬起身走出堂屋,坐上小汽車一溜煙走了。
趕回上海后,三姨太立刻命人對茍小三又是一頓毒打,逼他說出朝珠的下落。誰知,茍小三卻還是那句話,朝珠是他親眼瞅著李太太從匯豐銀行取出來的,得手后,沒動過一根手指頭。三姨太見茍小三死到臨頭還在騙人,氣壞了,讓人把他白送給了洋販子,第二天就被貨輪運到美國舊金山賣苦力去了。
真的朝珠呢,跑哪兒去了?三姨太細(xì)一回想,突然轉(zhuǎn)過彎兒來,要是茍小三說的是實話,那么他拿到手的朝珠,十有八九早就被李掌柜做了手腳。想到這里,她立馬派了四個地痞流氓趕往河北,想盡一切法子,把李掌柜弄到上海來??傻冗@四人趕到李掌柜家時,卻發(fā)現(xiàn)屋里已是空無一人。
三姨太聽到消息后,揚手就把假朝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心中倍兒絕望,這下算是徹底完了。老頭子之所以看中她,完全是沖著那串翡翠朝珠來的,如今弄得雞飛蛋打,什么也沒撈著,老頭子一準(zhǔn)兒不會放過自己……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