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輝
一位70多歲的老人拄著一根木制的簡易拐杖,佝僂著腰身艱難地挪動著腳步,走進了她那間陰暗低矮的老屋。
初冬的寒風緊跟隨著她,不安地掀起她的衣角。那是一件黑色的棉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歲月的搓洗中褪盡了光亮的色澤,質樸得還打著補丁。油漬的污點也零星地點綴在上面,沉默得不肯說一句話。老人卻一直穿著它,舍不得扔掉,也許這件棉襖伴隨著老人走過了太多的人生風雨,那些凄冷的時光被包裹在了棉襖中,只有自己才懂得。
據(jù)說,老人一共養(yǎng)了五個兒女,在她年輕的時候丈夫就去世了,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全壓在了她一個柔弱女子的肩上。為了孩子,她一直沒有再嫁。為了把孩子拉扯大,她出過苦力,打過短工,也受到過別人的白眼。那時孩子們都還小,不能幫襯到老人,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然而這一切的苦難都沒有壓垮老人。在生活最為無助的時候,老人甚至到異鄉(xiāng)挨家挨戶地乞討過。生活的艱辛沒有讓老人流下一滴眼淚,強大的內心支撐起的是母愛的偉大。在老人含辛茹苦的撫養(yǎng)下,兒女們慢慢地長大成人,老人卻一天天地老去。眼看著日子有了好轉,生活的不幸再次降臨到了老人的頭上。老人中風了,幸虧搶救得及時,再加之兒女們精心地照料,老人才奇跡般地康復了。有了好轉后的老人不愿跟隨著兒女,仍一個人獨自生活在了老屋,靠侍弄著幾畝薄田,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如今兒女們條件都好了,有的進了城買了房,有的在當?shù)厣w起了小洋樓。他們都想把老人接過去住,盡自己的一份孝心,可是老人就是固執(zhí)著不肯離開她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屋,兒女們想盡了辦法也未能如愿。也許是老人對老屋有著太深的情緣,而無法割舍;也許是老屋牽扯著老人太多的回憶,讓她挪不動腳步。她樂意將自己安放在老屋,在時光的流轉中慢慢地回憶,慢慢地老去。
風撥動著老屋的木門發(fā)出了“吱吱”的響聲。在這個寒冷的冬天,這扇木門就以這樣一種方式迎接著并守候著它的主人。在陪伴中熟悉著,在熟悉中溫暖著。屋內光線暗淡,凌亂的物品隨意堆放。風穿堂而過,回旋在了屋內。一只小花貓豎起了毛發(fā),“喵”的一聲,從柴垛堆里躥出身來,縱身一躍,跳到了老人的腳下磨蹭著,表達著對主人繾綣的情懷。老人愛憐地抱起了小花貓,像撫摸著嬰兒一樣投入了自己的柔情。老人的手青筋暴露,像無數(shù)條蚯蚓伏貼在干枯的樹皮上。她撫摸著小花貓,嘴角邊現(xiàn)出了滿足的微笑。小花貓也很乖巧地躺在了老人的懷里享受著這一靜美的時光。它不時地用自己的臉挨貼著老人的下顎來回地摩擦著,一切是那么的隨意,一切又是那樣的美好。淡薄的陽光在風的挾持下溜進了老屋,也籠罩住了老人單薄的身影。老人微微顫抖著,坐在了一張被時光打磨得光溜的木制椅子上,目光渾濁顯得有些呆滯。曾經(jīng)飽滿紅潤的面容在歲月的侵蝕中風干了精血,只剩下一張干枯的面皮褶皺地耷拉著。打著歲月印痕的老年斑在陽光的照耀下也愈顯清晰。老人癟著的嘴嚅動著,似乎在說著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有說。滿口的牙齒咀嚼過太多的生活堅硬,如今也脫落得寥寥無幾了。老人瞇縫著眼睛,瘦弱的身體沉浸在陽光的柔和中,就像是被一根藤蔓牽系著的一片干枯的枝葉。她眺望著門外的世界,游離的目光鎖定了門前那棵百年老樹。此時那棵梧桐樹下枯黃的樹葉紛紛地飄落在了風中。穿越了一世的風雪,卻把那么多的寒冷藏在了心中。那一刻老人的心有了些許的輕顫,她感覺到了樹葉落離枝頭時,靈魂漾出了生命氣息,身體似乎仍在留戀母體的溫暖。著地的樹葉翻飛著,一雙眸子含情脈脈,流露出表達的欲望,在終究敵不過命運的安排后,無言地合上了它生命的門欞。
老人沉思著,深陷的眼窩儲進了滿滿的陽光,開始打盹了。小花貓不時地抬頭瞧一瞧老人安詳?shù)纳駪B(tài),也不忍心打攪,慵懶著身子和老人一樣靜靜地享受著這初冬的暖陽,沉醉在甜美的夢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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