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山
在我生活的江漢平原,臘嘎菜的確不是什么稀奇物,可能是因為它的賤生賤長,但我要說,臘嘎菜,是最具鄉(xiāng)土意味的一種野菜。
野菜自有野菜的野法。你瞧,臘嘎菜的葉子雖然不大,卻疏密有致地長滿了毛亮亮的刺,葉子的兩邊皆為巨齒,好像要防著什么似的。關鍵是那個綠,綠得有深度,綠得有質感,那種嫻靜,那種淡定,往往在第一時間抓住你注視的目光。嘎菜,還有一長串的別名,什么芥、大芥、皺葉芥、黃芥、雪里蕻、沖菜、霜不老,等等。最為形象的要數霜不老,意為經得住雪掃冰封,霜都打不死,始終充滿了青春活力。又說是雪里蕻帶刺的一種。但我很是懷疑這些注解,準確地說,這些都不是我說的那種臘嘎菜。也許是地域差異,也許是我太過較真吧,把一個簡單的臘嘎菜鬧得那么撲朔迷離。畢竟,臘嘎菜是一種無需人侍弄自生自滅的野菜,只是那種頑強的生命力叫人嘆為觀止。如果說有什么特質的話,必是那卑微而真實的種子,吸取大自然之精華,早就鑲嵌在了時間的縫隙里。
仔細觀察以至眺望,偌大的植物界,在臘月里出場的株棵并不多,而在臘月里依然精神抖擻地挺立在烈烈朔風里的更是屈指可數了。臘嘎菜耐得住寒冷,耐得住寂寞,有一種內在的不動聲色的精神,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
臘嘎菜生來就是奉獻的??刹?,它的葉、莖均可食用,把它做成菜肴,絕對的生津開胃。做的菜譜也是五花八門。新鮮的莖葉,焯水后,再清炒,口感微苦,味道別樣好?;蛘吡酪涣溃瑫褚粫?,放上適量的鹽,糅進壇子里,幾天后就是香噴噴的腌咸菜了,我們管它叫鹽菜,鐵鍋里炒,放上生姜、大蒜等作料,那味道也是地道得不得了,咬起來脆蹦脆蹦的,嘎嘎響,不然怎么叫嘎菜呢,特別有嚼頭。若是燜菜飯呢,好家伙,一不留心就會讓你多吃上一碗半碗的。還有,臘嘎菜的根具備藥用功效,水煮之后再放點兒醋,當飲料喝,可以治結腸炎。
我少年的時候,兄弟姐妹多,家大口闊,吃飯是一個不小的難題。有時家里的米壇子空了,揭不開鍋了,就要拎一個盆子,到鄰居或者灣子上的人家去借米。要知道借米是一件丟面子的事,可沒辦法呀,為了不餓肚子,丟一下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在父母的吩咐下,我一次又一次硬著頭皮去隔壁左右借米。聽聽,一跨進別人的門檻,長輩喊得清涼甜,“向你郎(方言,對人的尊稱,同“您”)借盆米?!编l(xiāng)里人厚道,哪怕自己壇子里的米不多了,也會笑著臉慷慨“開壇”,不讓借米的人空手而歸的。我總是安慰自己,借米非討米,這區(qū)別就在于,一個是“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一個是一去永不返。常常是到了臘月,已經臨近春節(jié)了,要積攢一些米,以便好過年,就要將米省著點吃,怎么辦?臘嘎菜來了!野外的臘嘎菜多,成籃子成籃子地摘下來,挎回家,燜飯吃,腌菜吃,恨不得充當一季的糧食。所謂“瓜菜代”,即以瓜菜代替口糧度日,實屬無奈中的無奈?,F在想來,臘嘎菜的那種淡淡的苦味,苦中帶甜,潛移默化是對饑餓或者少年幻想的滋潤。
每個人的飲食習慣或有不同,我對臘嘎菜的偏愛,真有點說不清,理還亂。有時候感冒了,口味差,肚子空,就想著有一盤臘嘎菜,再盛一碗硬心粥,絕配,筷子動起來,熱汗發(fā)出來,不知不覺,病也不見了影蹤,渾身一陣輕松。
我時?;剜l(xiāng)下老家和親戚家,遇上了哪里有臘嘎菜,便忍不住摘上幾把。愛人知道我好這一口,經常做出一些夸張的舉動,比如見到路邊的臘嘎菜長得蓬蓬勃勃的,就囫圇地用蛇皮袋裝上一大袋,鼓動我背回城里,慢慢享用。別說,就在前不久,我就背著一蛇皮袋臘嘎菜(別人不知道袋子里裝的是什么)滿載而歸,還一邊走一邊唱著,將一首童謠改為:“臘嘎菜,腌鹽菜,好吃婆娘拿碗來?!?/p>
臘嘎菜不僅僅只活躍在臘月里,臘月之后,還有連綴的故事情節(jié),比如開花,比如結籽,其間還有野味十足的菜薹召喚和煦的春風,順著臘嘎菜的名兒,一直走到清明節(jié)前后,任憑夢一樣的種子默默地扎進土壤里……與眾不同的是,臘嘎菜的種子是不需人工保存和儲藏的,但你絕不愁它的如期而至的生長,這又讓臘嘎菜升華成了一品神秘之物。
當人們漸漸把它淡忘的時候,寒風中,悄悄地它又來了,這就是臘嘎菜。
責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