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媽媽

李荷卿

“沒什么，媽媽，”我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那天下午，當我坐在學校教室里的一個靠近窗口的座位上時，我的心開始隨著窗外駛過的每一輛汽車一點一點地下沉。這天是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在盼望的日子：佩斯小姐的四年級班今天要舉行年末聚會。在那個星期里，佩斯小姐一直在黑板上用倒計時的方法計算著日子，到這個盼望已久的“星期五盛宴”終于到來的時候，我們這些九歲的孩子都感到群情激奮，興致勃勃。

當佩斯小姐在課堂上尋找愿意提供小甜餅的志愿者時，我高興地推薦了我的母親。媽媽做的巧克力小甜餅在我們那個街區(qū)是出了名的棒，我知道它們一定會讓我的同學們吃得直流口水的?？墒牵瑑牲c多了，外面還沒有出現(xiàn)她的身影。大多數(shù)學生的母親來了又走了，各自留下了她們提供的飲料和餅干、甜面包圈、紙托蛋糕和核仁巧克力餅等食品。而我的母親卻還沒有來。

“不要著急，羅比，她很快就會來的?！碑斘医^望地凝視著窗外的街道時，佩斯小姐說。我看了看掛在墻上的時鐘，剛好看到它的黑色分針指到半點鐘的地方。

在我的周圍，聚會正熱熱鬧鬧地進行到高潮階段，可是，我不愿意從我的窗口觀察位置上走開。佩斯小姐盡她最大的努力想哄我離開那里，但我固執(zhí)地堅守著，希望我家那輛熟悉的汽車會從街道拐角處冒出來，上面載著我那胳膊底下夾著一罐她的著名的小甜餅的、令我困窘的母親。

三點鐘的鐘聲很快把我從沉思默想中敲醒，我垂頭喪氣地從我的書桌抽屜里抓起書包，一個人慢吞吞地走出教室，回家。

在距離我家還有四個街區(qū)的時候，我設計了我的報復計劃。我將在走進家門的時候，把前門狠狠地摔響；我將在她向我沖過來的時候，拒絕讓她擁抱我，并且發(fā)誓再也不跟她說一句話了。

當我到家的時候，屋子里空無一人。我在冰箱上尋找一張可能解釋我的母親沒有去學校的原因的字條，但是沒有找到。我的下巴因心碎和憤怒而抖動不止。生平第一次，我的母親令我非常失望。

當我聽到她從前門走進來的時候，我正臉朝下趴在樓上我自己的床上。

“羅比，”她急切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澳阍谀膬?？”

接著，我聽到她從這個房間咚咚咚地跑到另一個房間尋找我的聲音。我保持著沉默。過了一會兒，她開始爬樓梯——當她上樓的時候，她的腳步聲聽起來似乎比剛才更快了。

當她走進我的房間，并在我的床邊坐下來時，我沒有動，而是茫然地注視著我的枕頭，不愿承認她的存在。

“我很抱歉，親愛的，”她說。“我只是忘記了。我太忙了，忙得忘記了——就是這樣?！?/p>

我仍然沒有動。“不原諒她，”我告訴自己。“她讓你丟臉了。她忘記你了。讓她付出代價?！?/p>

接著，我的母親做了一件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她開始大笑。我能夠感覺得出當她大笑時身體的顫動。它開始的時候是輕輕的，接著就變得猛烈而且迅速了。

我簡直不能相信。在這樣一個時刻，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我翻過身，面對著她，準備讓她看看我眼睛里的憤怒和失望。

但是，我的母親根本不是在笑。她是在哭?！拔液鼙福彼p輕地抽泣著說。“我讓你失望了。我讓我的小男孩失望了?！?/p>

她倒在床上，開始像一個小女孩一樣淌眼淚。我被嚇得發(fā)懵了。我從來沒有看見我的母親哭泣過。根據(jù)我的理解，母親們是不會哭的。我不知道在我哭泣的時候我是如何依靠她的。

我拼命想回憶起過去在我磕爛了膝蓋或者碰傷了腳趾的時候，她曾經不止一次說過的那些安慰的話語，她總是知道在適當?shù)臅r候該說適當?shù)脑?。但是在那樣一個淚流滿面的傷心時刻，深刻的話語對我來說就像從耳邊刮過的清風一樣聽過就忘記了。

“沒什么，媽媽，”我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拔覀儾恍枰切┬√痫?。那里有許多好吃的東西。別哭了。沒什么。真的。”

我的話，雖然在我自己聽起來都是那么地不適當，卻促使我的母親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擦去眼角的淚水；一個輕微的微笑弄皺了她那被淚水打濕的面頰。我不自然地回給她一個微笑；她把我拉向她的懷抱。

我們沒有再說什么。我們只是靜靜地擁抱著。當?shù)搅宋彝ǔ昝撍膿肀У臅r間時，我決定，這一次，我會堅持下去，也許，只是那么一小會兒。

丁一摘自《家庭主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