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茶館

霜月紅楓

一

“聊齋茶館?！惫窈闷娴啬钪翌~上的字，忍不住推開了半掩的木門。

一股陰冷的風突然從門內(nèi)卷出，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小巧的庭院，院中有假山蓮池，那蓮花通體鮮紅，開得甚為妖艷，池中的水卻黑如濃墨，隱隱有股腥氣。

“有客人來了嗎？”一位少女從里間迎出，將他引進了茶室。

一盞茶喝下去，郭旭突然覺得肩膀酸痛起來，像針扎一般。

就在這時，外面又進來一個年輕人。他坐下后打了個電話，然后端起少女斟上的茶喝了一口，突然捂著胸口趴在了桌上。

“你怎么了？”郭旭驚訝地問。

“胸口疼?！蹦贻p人咬著牙說，“老毛病了，過一會兒就好?！?/p>

郭旭心里莫名地有些發(fā)慌，趕緊掏出錢，喊了聲：“買單?！?/p>

“我們這兒不收錢?！鄙倥哌^來，笑吟吟地說。

“不收錢？那你們收什么？”

“沒看見茶館的名字嗎？‘聊齋茶館，當然收的是故事，你自己的故事?！鄙倥衩匾恍Γ氨热?，關于你最近剛剛拿到的那三十萬—”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事？”郭旭驀地臉色大變，剛要起身，座椅的扶手卻突然合攏了，將他牢牢圈住不能動彈。

郭旭拼命掙扎，但他掙扎得越用力，椅子就收得越緊，勒得他疼痛難當，終于求饒道：“好吧，我說。那天我正在洗衣服，小丫在一旁玩，后來我有事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后發(fā)現(xiàn)她竟然掉到洗衣機里淹死了。是她自己不小心，可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聽說你繼女的死讓你從保險公司那兒拿到了三十萬，這筆錢夠還你的賭債了吧！”

“你怎么知道？”郭旭震驚地問。

少女冷笑一聲：“讓我們聽聽另外一位客人的故事吧！”

二

少女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香爐，點燃了插在里面的三支香，煙霧裊裊升起，朝郭旭飄去，將他籠罩在一片紅色的迷霧中。

紅霧中漸漸顯出人形，是個三歲的小女孩，渾身濕漉漉的，跨坐在郭旭肩上，身上不斷滴下的水珠，將他的雙肩都浸得濕透了。

郭旭嚇得魂飛魄散。小女孩嚶嚶地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叔叔，那天你騙我站在板凳上，往洗衣機里丟衣服，還說要給我買糖吃。沒想到你卻突然從背后把我推進了洗衣機……嗚嗚嗚……我死得好慘啊……”

小女孩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落到郭旭肩上，每落一滴，就“咝”地冒出一股青煙，將他的肩膀燒出一個小洞，痛得他大聲慘叫。

箍住郭旭的椅子扶手突然松開了，他已痛得神志不清，發(fā)瘋似的朝外亂跑，然后就聽見“撲通”一聲，他竟然掉進了蓮池，很快沉了下去，連個泡都沒冒起。

“明年的蓮花一定開得很好！”少女微微一笑，對女孩說：“你冤念太深，已錯過了投胎轉(zhuǎn)世的時機，與其在人間做個孤魂野鬼，不如留在我這茶館，大家作個伴吧！”

說完，少女拿出一個白釉的茶盤，朝小女孩一晃，女孩的魂魄就被吸入盤底，化作一幅栩栩如生的畫。畫上的女孩手持蓮花蓮藕，笑得天真浪漫，活潑異常。

少女將茶盤放回茶架上。那里已經(jīng)擺滿了各種茶具，每一件上面都有類似的人物，男女老少皆宛然如生。

三

做完這一切后，少女轉(zhuǎn)頭望向后來的那個年輕人。那人早被茶館發(fā)生的事嚇得魂不附體，見少女盯著自己，頓時害怕地大叫起來：“你別想害我！我約了朋友在這兒碰面，如果我出什么事，朋友一定會報警！”

“你以為這個茶館是誰都能看見，誰都能進來的嗎？”少女從容一笑，“你既然能進來，說明你身上也有一個與鬼魂有關的故事。”

“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害過人，鬼不會纏上我的?！蹦贻p人慌亂地辯白道。

“你有什么忘不了的人嗎？”少女突然問。

“忘不了的人？”年輕人愣了一下，臉上露出苦澀的神情，“是有一個，她是我的初戀。那年我沒考上大學，就到A市去打工，認識了小語。我們彼此相愛，但她的父母卻瞧不上我，一直反對我們來往。一年后，我堂兄開了家修理廠，叫我回去幫忙。于是我和小語便約好一起偷偷離開，還打算回到老家后就結(jié)婚。

“到了約定那天，我在火車站等了半天也沒見到小語，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我只好去了她家。誰知她父母告訴我，小語反悔了，不肯再跟我走，還罵我是窮光蛋，沒出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總之什么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我一氣之下就獨自坐火車走了，發(fā)誓不混出個人樣絕不再去見小語。

“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三年。這三年里，我對小語的思念與日俱增，給她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沒人接，最后連她的手機都變成了空號。

“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又回到A市，想看看小語怎么樣了。沒想到她父母一見我就大罵我拐走了他們女兒，還說三年前他們把小語關起來不準她跟我走，但我走后不久她就偷偷逃走了，從此再無音訊。

“聽完后我驚呆了，發(fā)瘋一般找遍了所有我們認識的人和她可能去過的地方，卻一無所獲。從那以后，只要一想到小語，我的心就開始隱隱作痛。后來去醫(yī)院做檢查，拍片發(fā)現(xiàn)心臟部位有個陰影，卻查不出是什么原因?！?/p>

年輕人說完后，圈住他的椅子扶手突然“啪”的一聲松開了。

“你很誠實?！鄙倥疂M意地說，“想不想知道你的心為什么會痛？”

年輕人驚訝地點點頭。少女便端出一盞茶：“喝下這杯通靈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p>

年輕人忐忑不安地喝下茶，然后就突然聽見“嘭嘭嘭”的聲音，像是從胸腔傳來的，他低頭一看，竟然看見了自己的心臟。

鮮紅碩大的心，正一張一縮地跳動著，連上面密布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在心臟正中的位置，隱隱有個人形。

他仔細一看，忍不住驚訝地叫起來：“小語！她怎么會在我的心臟里？”

四

“那不是小語，只是她的執(zhí)念罷了?！?/p>

少女又燃起一炷香：“這叫引魂香。我以她的執(zhí)念為引，將小語的魂魄引到這里來?！?/p>

片刻之后，引魂香的煙霧漸漸聚成人形，年輕人心上的小人也徐徐升起，融入人形煙霧中。一霎間，煙霧變成了一個女子的模樣，容貌清秀，雙目含淚。

“小語，是小語！為什么小語的魂魄會在這兒？她是不是……是不是已經(jīng)……”年輕人突然間像明白了什么，傷痛欲絕地問。

“沒錯，我已經(jīng)死了?！毙≌Z的魂魄悲凄地說，“我從家里逃出來以后，就給你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男人，自稱是你大哥，說你出了車禍，正躺在醫(yī)院里，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我一聽就急得哭了起來，說自己是從家里逃出來的，身上沒帶錢。那人就問我在哪兒，我沒多想就告訴了他。沒多久就有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找到了我，說是你的朋友，要帶我去看你。我焦急之下就跟他們上了火車。沒想到他們是一伙人販子，把我拐賣到偏遠山溝。我逃跑了幾次，都被抓回去打了個半死，后來實在受不了折磨，就跳河自盡了?！?/p>

“天哪，小語，沒想到你受了這么多苦，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年輕人揪著頭發(fā)，痛苦萬分地說，“我一上火車手機就被人偷走了。我不該聽信你父母的話，以為你真的不肯跟我走，回到老家后也沒馬上跟你聯(lián)系，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p>

小語也傷心地垂淚：“我不怪你，只怪造化弄人。我死后，總想著要再見你一面，但怎么也找不到你……”

看到這一對不幸的有情人，少女也不覺唏噓起來，對小語說：“雖然你的魂魄無法回到他身邊，但你的執(zhí)念卻不受控制地鉆進了他的心臟。靠著這份執(zhí)念，我才能讓你們再次相聚。”

“可是我們已經(jīng)人鬼殊途，以后我再也見不到小語了，該怎么辦啊？”年輕人紅著眼圈說。

少女想了想，便問：“你真想永遠跟小語在一起？不會因為她是鬼就嫌棄她？”

年輕人重重點了點頭：“只要能跟小語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于是少女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墜，讓年輕人握在手里，又拿出一根銀針，在他心尖上挑出一滴鮮血，滴在玉墜上，那血竟然慢慢滲入玉墜，在里面凝成鮮紅的一滴。

接下來少女念了幾句咒語，小語的魂魄又變成一縷青煙，鉆入玉墜中。然后在那滴鮮血里面，竟然現(xiàn)出了小語的人形。

“小語，是你嗎？你在里面嗎？”年輕人驚喜地問。

“是的，我在玉墜里，還可以跟你說話呢！”小語俏皮地回答。

少女拿根紅線穿過玉墜，掛在年輕人脖

（段明 圖）子上：“玉墜里這滴血跟你心意相通，一旦你不再愛小語，她的魂魄就會離開玉墜，你也會心痛而死。明白嗎？”

“明白?！蹦贻p人撫摸著那枚玉墜，鄭重地說，“我會永遠愛小語，永遠，永遠愛她！”

五

目送年輕人走出茶館，少女神情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迷惘，“真的，有永遠不變的愛嗎？”她低聲自語著，轉(zhuǎn)頭望向茶架上那一排排靈魂的茶具。

往常茶館沒人時就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鬼魂們，這時卻集體沉默了。

蓮池里又悄無聲息地長出一朵蓮花，紅得十分妖艷。

突然，“吱呀”一聲，茶館的門又再次打開了。

“有客人來啦！”少女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去。

這次，又會聽到什么樣的故事呢？

選自《古今故事報》第14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