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子堇
1
他們說我第一次靈魂出竅的時候是在體育課。
那時候剛跑完步,我氣喘吁吁地在大樹底下歇息,夏日的陽光毒辣地從枝葉間穿透下來,燒灼我的皮膚。我的汗實在是太不受控制了,從額間,從背上,幾乎是從我皮膚的每一個上皮細胞冒出來,于是我也懶得去擦了,只是用手無聊一般地扇扇風。
各班的跑步也漸漸結束了,女生們半死不活地扶著腰一扭一扭地走去食堂吹風扇,男生們則興奮得像是得到了新生一般沖向球場——我的正前方。
我不喜歡看球,因為我對球沒興趣,對那些似乎在故意賣弄著打球的男生也沒興趣。但不知怎么了,我實在是挪不動腳步走去食堂,也不想用手撐著腰將身體扭成奇怪的樣子,于是干脆弓著背直視前方。
籃球在一個人的手中彈動,砸到地上又彈回手里,其他人停住姿勢,時刻準備著搶走那個籃球。我被他們滑稽的樣子逗笑了,但又不好意思出聲,于是強忍著繼續(xù)看下去。那個最初擁有籃球的人開始起跑,企圖往籃筐那邊去。就在這時,突然冒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冒出來的這個男生是他們當中最高的,側臉看上去棱角分明。我有輕微近視,不能看得太清楚,但我可以分辨出來,他屬于好看的人。
果真,好看的人的基本功能就是能夠吸引許多愛慕者,有幾個女生就站在球場旁時不時發(fā)出吶喊聲和尖叫聲。
那個男生突然間就將球截走,瞬間繞過兩三個男生,又躲過對手的截擊將籃球玩弄于股掌,然后在臨近籃筐的時候輕輕一跳,雙腿騰空半米,上身前傾,雙手高過頭頂,籃球順著手指尖的方向正正好好地落入了籃筐。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我的心里似乎也松了一口氣,不過又想道,我怎么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男生呢?他叫什么名字?是幾班的……
突然間有人推了推我,心臟仿佛停止了一刻,我轉頭看到沙粒在我身旁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有兇兆!你剛才就像是被什么東西附體了!不不不,就像是靈魂出竅了一樣!”
“哪有啊——”我猛地又一看,球場上的人都已經中場休息了。難道我真的靈魂出竅了?我覺得有些疹人,于是忙拉著沙粒往食堂走。在奔跑的途中,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剛才“靈魂出竅”的時候似乎已經把那個男生的昵稱想好了——Jesse,這是我曾經想用的英文名,后來發(fā)現是個男性英文名就作罷了。Jesse的意思是,上天的恩賜。
2
后來,我也有嘗試著打聽他的名字,但這不符合我的做事風格,所以大家都覺得我是在幫沙粒打聽,于是都含含糊糊地不告訴我,他們可不想沙粒犯花癡去騷擾人家。 接下來幾乎每節(jié)體育課我都會借著剛跑完步走不動的由頭賴住不走,然后裝成無聊一般地看比賽,其實目光大多停留在Jesse身上??粗蚯虻臉幼?,我的心就會異常波瀾起伏,希望他贏,又不希望他太過出彩讓那些女生的尖叫聲傳到我的耳朵里。
有一次他從我所坐的窗邊經過,我遠遠地就看到他了,他穿著白色的襯衫,襯衫的第一個扣子別有用心地沒有扣上,球場之外的他似乎多了一份書生的氣質,安靜而美好。因為不想讓他看到我戴眼鏡時的滑稽樣子,所以當他走近的時候我低著頭,他修長的身影落在我的桌前,一片清涼的陰影覆蓋在我的指尖,我似乎能聞到男生的洗發(fā)水的味道,但這一切很快就消失殆盡了。我沉浸在方才男生的影子中又愣得發(fā)呆了。
于是,有越來越多的同學來慰問我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總感覺不在狀態(tài),一發(fā)呆就是好久,再加上沙粒的幾番宣傳,我就成了大家口中的“輕微靈魂出竅癥患者”。我無法為自己辯解,也不想為自己辯解,出竅就出竅吧。
與Jesse有過的唯一接觸是在六月的一個下午,剛吃過午飯的我和沙粒一起去圖書館寫作業(yè)。前幾天下過雨,空氣中還有濕潤的雨水的味道,以及各種各樣的花露水味。但我知道這些味道和Jesse身上的都不一樣,曾經幾次匆匆路過他身邊時我都會聞到一種特殊的味道?,F在,Jesse的味道又出現了,越來越濃,越來越揮之不去,最終徹徹底底包圍了我。這是第二次他將他的影子灑在我的桌面上,也是最后一次。
我意識到這不是偶然的經過,因為這次停留太久了。我抬起頭來,一看,果真是他,后面還跟著幾個嘻嘻哈哈的男生。
“你——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我發(fā)現你已經很久了。”男生問道。
現實果真是和偶像劇不同,也就只有離這么近我才發(fā)現被我一直當作“Jesse”的男生,臉上竟然有著不下四顆黑痣,而且在好聞的香味中我還聞到了一絲口氣,我更看不慣的是他身后一群男生嬉笑的臉。
我沒有回答,因為有些失望。這就像是小時候媽媽說要給我買有六十件精美衣服的芭比娃娃,最后得到的卻是只有兩三件粗糙裙子的盜版芭比。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男生的語氣更堅定了些。他身后的那些人便更加得意了,仿佛我做了什么特別對不起他們的事。
我一直覺得男生很高,但站到面前也不過就比我高了一根手指的長度,大概是他身后的人矮得可憐。男生的鼻子也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完美,雖然高,但是有點歪,他的嘴巴也不好看。
閱覽室里的光線突然被抽走了似的暗下來,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然后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么意思。我視力不大好,有點散光,這學期突然喜歡上看球,所以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他們都說我機靈,現在看來我的腦子的確轉得很快,迅速地找到了解脫的方法。
說完我又瞇了瞇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男生的臉僵硬成冰塊似的,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他身后那些原本以為可以看笑話的人也都木訥地僵住。
我收好作業(yè)拉著沙粒迅速離開了現場。
“你什么時候有散光啦?噢!難怪我老覺得你靈魂出竅了呢,原來是這樣!”沙粒一根筋地自言自語。我沒有力氣跟她解釋,我的心情十分低落。
毛毛躁躁地拉著沙粒胡亂跑, “撲通”,不是我,是沙粒好像撞上了什么東西,懷中的書本散落了一地。哦,是和迎面而來的一個男生撞上了。男生很不好意思地彎腰幫沙粒撿書,一口一個“對不起”,喊得人心都化了。
沙粒還沒來得及說沒關系就已經愣住了,她就那么看著男生薄薄的劉海,看著他幫她一本一本地拾好書,然后輕輕放在她手中,再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走開了。沙粒跟著男生的腳步麻木地走去,我過去攔住了她——她走的方向和我們教室的位置正好相反。
“你剛才也靈魂出竅了?”
云層又散開來,陽光重回大地,教學樓前的樹木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金燦燦的光落在沙粒的睫毛上,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目光像是要隨著這金燦燦的光飄到遙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