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
我真正讀現(xiàn)代詩很晚。小時候常背古詩給外婆聽,她不懂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只知道咿咿呀呀地背。直到上了中學(xué),接觸了現(xiàn)代詩,才知道原來詩也可以這樣明白易懂,于是去圖書館借了一本來看。借的便是汪國真的詩集。記憶里,讀他的詩,總覺得像是在聽一位溫柔內(nèi)斂的長者最真誠的忠告。
他說:“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fēng)雨兼程?!?/p>
他說:“人生,機會總是有的,不過稍縱即逝,就看你能否把握住。” 那時的我,是班里成績最差的女生,很胖,數(shù)學(xué)只能考十九分,卻堅定地想讀中文系。好多人笑我異想天開。慢慢地,就連自己也開始討厭自己,覺得自己喜歡寫作不過是一種無知的熱情,完全沒有出路可言。如果人生有顏色,那時的我,大概是黯淡的灰色吧。
幸好在那時遇見了汪國真。他好像總能看透我內(nèi)心的迷茫。他就站在我前進的路上,悲憫地看著迷失方向、疲憊不堪的我,輕輕地對我訴說著自己的過去,告訴我, “再長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邁開雙腳也無法到達”。
文壇對汪國真的評價一向是兩極分化。有人贊美他詩歌中的浪漫、熱情,能夠給青年人很大的鼓舞,也有人干脆嚴厲地批判他的詩歌是“毒雞湯”,毫無深度可言。他好像都知道,可是他卻很少反駁。20世紀80年代,朦朧詩派風(fēng)靡全國,以北島、顧城為代表的朦朧派詩人所出的詩集,在大熱的趨勢下,賣了20萬冊,但汪國真的詩集一經(jīng)問世便賣了600萬冊。雖然,用銷量來裁定文學(xué)的好壞實在有失公允,可是終身給他扣上“沒深度”的帽子,完全否定他的價值,這也實在是不應(yīng)該。
于丹在汪國真去世后曾懷念他。她說: “我們遇見他,在恰好的年齡上,恰好信任詩,恰好信愛情。所以,汪國真是我們青春的烙印,像一段輕搖滾的旋律,像一次成績的掛科,像一點擦肩而過的遺憾,還有那些不著邊際的莫名感傷……”
遇見他時,迷茫,不自省,無法在混亂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一隅,無法在喧鬧的校園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于是,他的詩歌成為少年們最好的棲息之所,那里安靜平和,讓人心馳神往。他也在鮮為人知的角落里隱藏著他的赤誠和痛苦,等待人們發(fā)現(xiàn)。
他在詩中寫道: “我愿意像茶,把苦澀留在心里,散發(fā)出來的都是清香?!?/p>
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他被診斷得了肝癌,出門遇到有人抽煙,他出面制止,不料那人竟是他的讀者。那人捻斷煙后,求他簽名。他看了看那人,在簽名的同時,寫下了“吸煙有害健康”的寄語。
他真的活得像一杯茶,苦澀都留給了自己,浪漫和美好都寄給了他人。他知曉自己的痛苦,所以不愿意別人再去受同他一樣的苦。他去世前, “呼格吉勒圖案”重審,他忍受劇痛給熟識的記者朋友打電話,問害呼格吉勒圖的那幾個壞家伙怎么樣了。據(jù)說,一向溫和的他在得知情況后,憤然罵了句臟話。他經(jīng)常聯(lián)系那位朋友,詢問案子的進展,和他討論怎樣可以證明呼格吉勒圖是被冤枉的。
司馬南也曾評價汪國真這位老友,說他有三個性格特點,一是文弱,二是內(nèi)斂,三是敏感。這樣一個典型的文人形象下,卻安住著一位真性情的勇士。除了浪漫詩篇外,他也會告訴讀者, “保持自身的個性和尊重別人的個性同樣重要”。
有時我想,汪國真之所以能夠被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喜歡,大概就是因為他詩篇里的浪漫、平易、樸實動人。這世上有太多表里不一的“君子”,唯有他真正活成了他詩歌里的樣子。
1991年,當時掀起了一股“汪國真熱”,他只身去中央電視臺參加青年主持人大賽,因為經(jīng)驗不足,只得了第六名。但這足以令業(yè)內(nèi)震驚,一位已負盛名的詩人竟然在風(fēng)頭正勁之時參加另一行業(yè)的比賽。這其中的原因大概可以從他的句子里尋找些端倪:
“我們可以欺瞞別人,卻無法欺瞞自己,當我們走向枝繁葉茂的五月,青春就不再是一個謎。向上的路,總是坎坷又崎嶇,要永遠保持最初的浪漫,真是不容易,有人悲哀,有人欣喜,當我們跨越了一座高山,也就跨越了一個真實的自己。” 這就是他,浪漫、平易、痛苦、文弱,都是他。他的樣子就如他的詩篇,溫柔卻又充滿力量,帶領(lǐng)著一代又一代的青年走出迷茫,然后迎接黎明的曙光。
其實“雞湯”也沒什么不好,它溫柔,恬靜,給你力量。也許汪國真的詩歌著實不夠深刻,不夠有思想,可這世界有那么多神秘的終極奧秘,卻很少有人關(guān)注眼前的彷徨,告訴你該如何邁過眼前這處蜿蜒的溝壑。而汪國真恰恰會在詩里告訴你這些。
幸好有他在。雖然他的離去讓眾多讀者嘆惋,但他的詩篇卻永恒地留在了這世上。這樣,就好像他也永遠在這世上,帶著痛苦的眼睛靜靜地悲憫地看著你,溫柔地告訴你,你想要的就在前方,再堅持一下,就會到達你想要去的地方。
這樣的汪國真很難讓人不想念。重讀他的詩篇大概是懷念他的最好方式,畢竟,他曾寫過, “如果你要想念我,就望一望天上那閃爍的繁星,有我尋覓你的目光”。
突然想起柏拉圖所說的那句名言: “從前你是晨星在人世間發(fā)光,如今死后如晚星在逝者中顯耀?!蔽蚁耄@句話用在他身上,剛好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