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每周五的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我們最自由的時光。
在這短暫的時光里,我們女生可以坐在學校月牙湖邊快樂地說笑,我們可以偶爾向湖心扔一顆石子。然后,我們一起看著小石子蕩起漣漪,一圈圈,慢慢地蕩漾開來。
剛剛進入高三,離高考不到一年時間了,學校為了緩解我們的心理壓力,故意讓這一節(jié)課由學生自己處理。也有同學在教室里拼命地做題,我覺得用不著。我林子怡就不那么拼命,成績也是全校前十名呢。
那些男生們呢,籃球場自然是他們的好去處。籃球場其實離月牙湖不遠,那三分投籃時刻,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女生們尖叫的聲音。籃球場上沒有我看好的明星,我是沒有興趣的。今天的化學測試我居然拿了個滿分,我“嗵”地一聲,向湖心扔出了一顆小石子。那石子圓圓的,像顆可愛的湯圓。
我可愛的湯圓蕩開的漣漪還沒散開,另一顆石子又落在了它的旁邊。
“是誰這么不知趣地扔出來的?。俊蔽掖舐暤亟兄?。
那石子是從我的身后投出去的。我一扭頭,看見了一張男生的臉。有些方正的國字臉,顯得剛毅。那臉有些白皙,滲透出三三兩兩的青春痘。他抱著一個籃球,身高應該超過了1米75。
“是我。柳天一?!彼f,很清楚地吐出了幾個字。
我這才想起學校光榮榜上,那榜首的名字“柳天一”,原來就是這個家伙啊。
我隨手又撿起一顆小石子,向湖心拼命扔去,遠遠地。
柳天一抱著他的籃球跑向了球場。我記住了他的臉。
那張臉在高三(1)班,我在高三(4)班。下課的時候,我就會張望窗口,看是不是有那個身影從走廊經(jīng)過。我有事沒事地,就去高三(1)班走走,找找我的初中同學李蘭,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說話,眼睛卻搜尋那張熟悉的臉。
我從超市里買了女孩子覺得最芬芳的洗發(fā)水。我要讓那張臉感受到我氣息的存在。
課間操,我們兩個班級相隔不遠。他站在我后邊三排,左右間隔六行。以前的課間操,我是濫竽充數(shù)的一個人。如今,我?guī)缀跏前嗌献稣n間操做得最標準的一個。
我也成了籃球場邊的優(yōu)秀啦啦隊員,再有三分球的時候,我也會大聲地尖叫。那張臉就只是一個彈跳投球,我也會提前叫好起來。
每周五的下午,我照樣去扔石子。我會挑選最圓最漂亮的小石子,朝月牙湖心慢慢地扔。我知道我在等待那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
這次月考之后的光榮榜,我是第一個跑去看的。榜首仍然是那個熟悉的名字“柳天一”,我的名字已經(jīng)落在了第36名。
但是,人有時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我仍然用那種芬芳的洗發(fā)水,我依舊穿漂亮的裙子,我還是會在窗口搜尋那張熟悉的臉。
就在星期一,我居然與那張熟悉的臉相遇了。在上教學樓的二樓樓梯口,他穿著一條破洞的牛仔長褲,腳下卻是一雙人字拖。拖鞋與他的赤腳撞擊著,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我甩了一下我的頭發(fā),將我的頭扭了過去。
星期三,我又看到了他,柳天一。在放學路上,他在我前邊走著,仍然趿著人字拖,那右手,似乎沒有洗,伸出了食指,用力地摳進了他的鼻孔。我往回走,我不想再看。
我又開始潛心我的學習。我不再用那種芬芳的洗發(fā)水,我不再向窗口尋找什么,我不去籃球場做啦啦隊員了,我穿起了我喜歡的校服。
我?guī)缀跬浟耸裁戳煲坏臉幼恿恕?/p>
就在昨天,高考之后的第二個月,我收到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開心地向老爸老媽報喜,老爸請我外出吃蝦王大餐,說:“真好,我們家里有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我想問一下,北京這所重點大學是不是在你們學校至少錄取了兩人?”
“您怎么知道有幾人呢?”我反問。我確實不知道這所重點大學在我們學校錄取了幾人。
“是這樣的,”老爸慢慢地說,“今天上午,有人打給我一個電話,問我們家女兒是不是被這所重點大學錄取了,他說他自己也被這所大學錄取了?!?/p>
“然后呢?”我追問。
“然后,我問他是誰。他說,我穿過破洞牛仔褲和人字拖,還有,我還認真地摳過鼻孔。我聽了,真是莫名其妙了。”老爸說。
我笑了起來。我知道是誰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也莫名其妙?!蔽艺f。我不再說話,我和老爸老媽開始吃蝦王大餐,我沒有了話。
第二天是星期五,下午的時候我到學校去,在月牙湖邊,我挑選了最漂亮的帶著玫瑰色的一顆小石子,用力地投向了湖心。學校正放暑假,校園里并沒有人。
那顆漂亮的小石子,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輕快地落在了湖面,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一會,湖面又平靜得像面鏡子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