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手合一”的融合之道
——小學硬筆筆勢書寫法初探

一、“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

“天人合一”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種重要哲學思想。從莊子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合一”到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直至發(fā)展到后來形成了“天人合一”思想?！疤烊撕弦弧彼枷胝J為天與人都屬于自然，強調天地萬物的和諧平衡；“天”指的是萬事萬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人要合乎自然規(guī)律，使自己的行為合乎“天”?！疤烊撕弦弧钡乃枷雽χ腥A民族的思維方式影響深刻。把這一思想運用到漢字硬筆書寫上，不失為一種有益的探索。

二、“天人合一”哲學思想下的“指實掌虛”

民國之前，中國人的書寫是由獸毛制成的尖錐體的毛筆來完成的?！拔üP軟則奇怪生焉”，富有彈性可儲墨的毛筆，在紙上的揮運，產生了“一時一狀、千人千面”的形態(tài)，生生不息，豐富和發(fā)展了漢字的書寫文化。由“天人合一”的思想而派生，“字如其人”也成了書寫的一個重要標識?，F(xiàn)代人改用硬筆（鉛筆、鋼筆、水筆等）書寫后，筆尖的斜面和小鋼珠代替了尖穎的毛筆筆鋒，千姿百態(tài)的點畫形狀變成了單一的線條。工具的基本屬性變了，但使用者的手還是原來的手，它的生理結構與運作的機能并沒有改變，這也成了本文探討硬筆教學的物質基礎之一，因此我們有必要簡單回顧一下古人的書寫狀態(tài)以及由此產生的相關的書寫理論。

高桌是到宋代才普遍使用的，在此之前，人們使用的是矮桌子。這就意味著，人們書寫時，身體不會趴到桌子上，而是左手斜著執(zhí)紙，右手手臂懸空，手斜著執(zhí)筆書寫，是一種相對自由的狀態(tài)，可以達到米芾所說的“八面出鋒”的用筆效果，八個方位加上深淺，可以充分發(fā)揮毛筆的功能。那么，書寫時，手指、手腕又各自充當什么角色呢？

歷史上有關執(zhí)筆法的闡述很多，也有不少爭論，“指實掌虛”就是前人的寶貴經驗。盡管蘇東坡有“執(zhí)筆無定法，但使虛而寬”的說法，但“指實掌虛”的五指執(zhí)筆法實際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爸笇崱笔俏甯种富ハ嗯浜?，實實在在地握緊筆桿，手指尖接觸筆桿（生理學告訴我們，手指間的神經末梢最多，觸覺最敏感）。手指的基本任務是“執(zhí)”，沒有其他運動的要求?！罢铺摗笔侵甘终剖滞笠幱谔摵偷臓顟B(tài)。“虛”如車軸的滑珠，運轉無礙而靈動；“和”則手掌各部分各司其職，配合一致。指司“執(zhí)”掌司“運”，運動的驅動力基本來自手腕。唐代大書法家虞世南在《筆髓論》中說“用筆須手腕清虛”大概即如此。

即使到了高桌普遍使用的宋代，“指實掌虛”執(zhí)筆法依然是通則。古人使用的是毛筆，現(xiàn)代人使用的是硬筆，工具變了，但原理應該是不變的，依舊是“指實掌虛”，只不過是筆桿從垂直狀變?yōu)閮A斜狀而已。

我們來看小朋友執(zhí)筆的常見的狀態(tài)，由于手上肌肉發(fā)育還不成熟，執(zhí)筆寫字又很用力，50%以上孩子基本上用手指關節(jié)卡住筆桿來寫，造成了千奇百怪的執(zhí)筆姿勢（如圖1）。

圖1

這種執(zhí)筆，限制了手指與手腕的功能，書寫的結果只能導致點畫、結構的散亂，難于產生美感。

這里反復關注執(zhí)筆，與“天人合一”的思想又有什么關系呢？中國人講究物盡其用，順乎自然，順乎人性。書寫過程中，天者，紙筆也；人者，手腕也；合一者，手順乎生理結構的自然運動規(guī)律，執(zhí)著筆，筆尖在紙面上和諧自然運動書寫也。那么，硬筆執(zhí)筆怎樣才合乎自然之理呢？我們有必要進一步去深究。

教學實踐中，筆者經過長期觀察與體驗，認為運用“指實掌虛”執(zhí)筆法，斜執(zhí)硬筆，手腕擺動，書寫流暢自然而有美感。執(zhí)筆時，大拇指與食指指尖對齊捏著筆桿，中指指甲與肌肉相接處墊著筆桿，無名指和小指依次托在中指側下面，筆桿上端斜靠在食指第一節(jié)與手掌相連的關節(jié)處，手掌側刀處虛貼桌面，以手腕的豆骨為支撐點，手指與手腕配合運動書寫（如圖2）。

圖2

手指手腕分工，以“木”字為例，手腕主要負責橫向的運動，寫橫一類的筆畫。手指主要負責縱向運動，寫豎一類的筆畫。手腕與手指聯(lián)合運動負責寫其他各種類型（撇、捺等）的筆畫。

從某個角度來說，執(zhí)筆也決定著運動的方式，合理自然地發(fā)揮手與筆的功能，書寫者的內在體會是愉悅的，反之就是不自然的、不舒服的。

三、有趣的漢字練習操

唐朝孫過庭在《書譜》中有“五乖五合，心手雙暢”的說法，都是強調人與工具、環(huán)境、心境和諧，才能寫出好字。受此啟發(fā)，在實踐中，我們提出了“快樂習字，自然書寫”的教學理念，“自然書寫”是因，“快樂習字”是果，力求達到自然書寫的狀態(tài)。

現(xiàn)階段，不管是市面流通的，還是配套的中小學硬筆寫字練習教材，其編寫都離不開筆畫、偏旁部首、結構、章法等幾部分，從分析筆畫的起筆、收筆、長短、曲直、斜正入手，到筆畫組成偏旁，偏旁組成結構，從單字結構到整篇的章法，基本上都是著眼于紙上留下的痕跡來教學的。

如用筆方面，有斜切起筆、頓筆回收的說法。分析偏旁時，如“單人旁”，先寫短撇，然后在短撇中間寫短豎。分析結構時，如打仗的“仗”字，基本上都是分析字的左窄右寬、左短右長等等。這種分析法，講究的是筆畫的形態(tài)和位置關系，專門在“形”上下功夫，至于為什么要這樣寫，也是語焉不詳。其實，從運動的角度來說，書寫是通過手與筆的運動在紙面上留下的痕跡，如果關注點從“寫成什么樣”變?yōu)椤斑@個應怎么寫”，從關注靜態(tài)的字形變?yōu)殛P注動態(tài)的運動。視角變了，可能給我們帶來嶄新的書寫體驗。

筆尖運動，關注的是筆尖在紙上的運動過程。在蔡邕的《九勢》、衛(wèi)恒的《四體書勢》、索靖的《草書勢》這些古老的書法理論著作中，都強調一個“勢”字，衛(wèi)夫人《筆陣圖》中的“陣”，與“勢”也有相通之意。在文字草創(chuàng)后，涉及的各種書體的書法理論，都是論勢不論形，把“勢”擺在第一位。“勢”是什么？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劉彥湖先生認為，“勢”在中國古典書論中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從最為單純的一點一畫，到每個字的字形結構以及相生相發(fā)的勢脈關聯(lián)，或者某種書體的風神意象，某個書家的風貌特征等等無不可以用“勢”這一概念來描述。受傳統(tǒng)關于“勢”的理論啟發(fā)，在教學中，我們結合小學生的年齡特點，就點畫的相生相發(fā)映照到硬筆書寫上可以怎么做，進行了積極的思考與探索。

我們從學生每天必做的廣播操中受到啟發(fā)，發(fā)現(xiàn)用做操的形式來練習書寫，容易體會書寫的節(jié)奏，故此命名為“漢字運筆操”“漢字筆勢操”。

（一）漢字運筆操

筆尖的書寫過程，有橫向、縱向、斜向、轉折、起伏、提按等的運動方式，我們可以通過“漢字運筆操”專項訓練來強化，訓練肌肉以致形成肌肉記憶。

1.橫擺。手腕左右擺動，筆尖俯沖入紙至盡處彈回，不作停留緊接著下一筆（如圖3）?？梢杂每诹钶o助，筆尖俯沖入紙至盡處為一拍，彈回為第二拍，做兩個八拍，體會節(jié)奏。以下的點畫訓練，口令相同。

圖3

2.豎擺。手腕帶動手指，筆尖俯沖入為一拍，彈回為第二拍做兩個八拍（如圖4）。

圖4

3.翻轉。手指和手腕配合，以手腕豆骨為圓心，做翻轉的運動（如圖5）。做兩個八拍。

圖5

4.畫出各種8字。手腕帶動手指，筆尖來回轉圈畫8。一個圈為一節(jié)拍，逆時針與順時針結合可以變化出四種基本式（如圖6）。這些單項練習，有助于學生放松手腕，形成連續(xù)有節(jié)奏動作的習慣，是筆勢的書寫基礎。實踐證明，每次書寫之前，動動手畫畫線，就像運動前的熱身一樣，有助于學生形成連續(xù)書寫的動作習慣。

圖6

（二）漢字筆勢操

1.橫起式?！巴酢弊植佟W生做好書寫準備，檢查自己的雙姿，隨教師的口令書寫：第一拍，寫短橫；第二拍，由短橫的收筆處搖回筆鋒到寫完第二短橫；第三拍，由第二橫的收筆處如撐竿跳的動作，筆尖撐住紙面往左上跳躍至第一橫的中間處往下畫豎；第四拍，筆尖在豎的收筆處往左平跳，落筆寫第三橫。四拍完成，做兩個八拍（如圖7）。

2.撇起式?！叭恕弊植佟５谝慌?，落筆向左下寫撇；第二拍，在撇出筆處順手勢向上轉小圈，從撇的中段偏上處落筆順勢向右下捺出。兩拍完成，做兩個八拍（如圖8）?！靶荨弊植俸汀俺伞弊植僖妶D9?！靶荨弊植倭耐瓿?，做四個八拍（如圖10）?！俺伞弊植侔伺耐瓿桑鏊膫€八拍。

圖7

圖8

圖9

圖10

3.豎起式?！霸弧弊植?。第一拍，筆尖向下滑，觸底后往回彈；第二拍，順勢向右寫橫；第三拍，翻筆向下寫豎，觸底回彈向右拋；第四拍，順勢向右寫橫，回彈向上拋至第一筆短豎的下端；第五拍，順勢寫短橫。五拍完成，做四個五拍（如圖11)?！八弊植佟５谝慌?，向右下落點；第二拍，向下寫豎；第三拍，平出向左上揚；第四拍，筆尖順勢觸紙寫短橫；第五拍，翻筆向左下撇出；第六拍，順撇勢向上拋擲至右上；第七拍，落筆急促寫短撇；第八拍，翻筆向右下滑行后拉起筆尖。八拍完成，做四個八拍（如圖12）。

4.點 起 式 ?！?文 ”字操。第一拍，空中落點后向左帶筆至橫起筆處；第二拍，向右斜上寫橫；第三拍，在橫盡處如同觸到彈簧，向左下翻轉寫撇并微微朝上翻；第四拍，順勢向右下滑行拉出寫捺。四拍完成，做兩個八拍（如圖13）?！爸荨弊植?。第一拍，落筆寫點后上彈；第二拍，寫完豎撇，翻筆向上；第三拍，落筆寫點，上彈；第四拍，向下寫豎，觸底回彈；第五拍，落筆寫點，上彈；第六拍，向下寫豎，回彈收筆。六拍完成，做四個六拍（如圖14）。

圖11

圖12

圖13

圖14

筆勢操已經涉及獨體字和部分合體字的書寫了，只要練習熟練，形成肌肉記憶，就可以應用到所有的漢字的書寫中。

上面的書寫訓練，既注重筆尖在紙上留下的痕跡，更重視筆尖在空中的運動連接的軌跡，注重動作的連續(xù)生發(fā)的勢態(tài)，因此我把這種教學法命名為“硬筆筆勢教學法”。所謂“硬筆筆勢教學法”，就是尊重“天人合一”的理念，用“指實掌虛”執(zhí)筆法，通過手腕的自然運動，從筆勢的生發(fā)呼應出發(fā)而進行的漢字書寫的教學法。這種教學法，在本校實驗多年，效果是良好的，我們來看看一些學生書寫的效果（如圖15）。

從上面一、二年級的常規(guī)書寫中，可以感受到孩子們在書寫時，動作已經比較連貫了，點畫也顯得比較有精神，書寫不再是在尋找點畫的位置了，而是順勢而寫，自然而流暢了。

圖15

四、用寫小紙條狀態(tài)抄寫傳統(tǒng)文學作品

“文以記言，言為心聲”，在熟練掌握筆勢書寫法之后，書寫已經是手與筆尖在紙上有意無意地律動了，這時候，書寫的內容占據(jù)了主要地位。中國歷史上的傳世經典書法作品，如天下三大行書，王羲之《蘭亭集序》、顏魯公《祭侄稿》、蘇東坡《蘇州寒食帖》，無不是心手雙暢的心靈流露，文學與書法高度融合，書家文思勃發(fā)，思如泉涌，鋒隨管轉，管隨心動，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完美的境界。我所在的學校，是傳統(tǒng)文化教育特色學校，學校推廣國學不遺余力，學生對《弟子規(guī)》《三字經》《千字文》等歷代美文和國學經典，朗朗上口，熟讀成誦。用書法書寫這些內容，不也可以達到“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的書寫效果嗎？

在日常教學中，我們主要采用了以下方法進行書寫練習并取得了良好效果。

1.設計印刷學生喜歡的各種款式的彩色硬筆作品紙，用來書寫五字對聯(lián)、七字對聯(lián)、五言絕句、七言絕句等等傳統(tǒng)文學作品。

2.書寫時要求學生熟讀內容乃至成誦，然后用筆勢書寫法半默寫狀態(tài)地抄寫。

3.在展示、點評作品環(huán)節(jié)，應用激勵法，開展個人、小組多種形式的比賽，激發(fā)和保護孩子們迸發(fā)出來的學習熱情，讓孩子們體驗書寫的快樂。

漢字書法博大精深，在弘揚這門古老的傳統(tǒng)藝術時，我們既要做到汲取傳統(tǒng)精粹，同時又要切合時代發(fā)展的新情況、新要求，與時俱進，順勢而為；既要重視“技”的訓練，同時也不忘向更具人文特征的“道”上做引導與升華；在具體的教學實踐中，更是要注重動靜相宜，內外兼修。書法雖為小技，但因小見大，其蘊含的獨特的教育資源及人文價值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