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通訊之星:劉文鑫
劉文鑫,南京師大附中高三學生。他這樣介紹自己:
本時代的普通一員。
腦海很少有空白的時候,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觀察和思考。雖然很抗拒陌生環(huán)境,但也會喜歡上陌生環(huán)境,因為可以見到不同的人,經(jīng)歷不一樣的事,引發(fā)不一樣的思考。我厭惡激進的言語和態(tài)度,對世界和生活始終溫和以待,更覺得它們的氣質(zhì)也是溫和的。
一直的寫作態(tài)度是——文字應是未說出的話。我始終覺得,那些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或是不能忘記的話語,都應該由文字承擔。所以雖然拖延,還有點兒懶,但是從未放過任何記錄的機會。
常態(tài)下的自己總是面無表情的沉思狀,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自己也不清楚具體在思考些什么。但就像獅子一樣,除了捕獵,它們還喜歡在傍晚凝視遠方。
每天,我總要坐在那座低矮的木屋前,望著這四周永恒的山和眼前一條廢棄了多年的路。那時,我只是想,除了靜坐還能干些什么?日子長了,路越發(fā)破舊,屋子卻不大一樣,除了剝落了點兒漆,倒依舊結(jié)實。更讓我好奇的是,它一點兒也沒有被蟲蛀的跡象。從那時起,我便覺得木頭都有一種倔強的脾氣。
可能我需要種一棵樹。
這個念頭瞬間像一棵樹一樣在我的大腦里生了根,也正是有了這么個念頭之后,我才發(fā)覺在我所居住的這個山坳里,除了一條路,一間屋子,一個池塘之外,居然沒有一棵樹。
現(xiàn)在,對一棵樹的渴望炙烤著我,我終于坐不住了。在翻了一個山頭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中意的苗子。在一塊空地上,兀自立著一根細苗,我一眼便看出它絕對是我要找的樹,甚至我確信它絕對可以在我的那塊地上健康地生存下去。冒著山里突如其來的細雨,我把它帶了回來。
它被種在屋后的池塘邊,從此我不再坐在屋前,我坐在那樹旁。樹苗不及我高,但我坐下來便和它差不多了。那時,水面靜靜的只能看到我一個人的臉,我想,這樹總會長高,到時候在池塘里也能望見它。
它也很爭氣,很快就比我高了,在不久之后,我便抱不過來它了。這真是奇怪,我開始懷疑它是不是只長了外頭的一圈,中間是空的,于是我鑿了根楔子進去,發(fā)現(xiàn)它確實是實心的。我暗自佩服:這樹真是有生氣!
意外的樹,帶來了太多的意外。
每每望著它,我總會忍不住去贊美它,這世上一定沒有比它更好的樹了。可是它卻突然叛逆起來,不再生長,或者說,它的形體不再有任何改變,它唯一的生長,便是填補那個被我鑿出的洞口,一點一點,直到突出了一個疙瘩,像一只盯著我的眼睛。
在這種情況下,我感到很不自在,或者說不如之前那般輕松,同時我也感到一絲幸福,因為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種交流。我與這棵樹之間似乎有了些許微妙的聯(lián)系,也許我不應該只是坐著陪伴它,我還應該做些別的事。
我并不是一個勤快的人,換句話說,我很希望能夠做些什么讓它有所獲益,但是我又不想為它澆水或是施肥。我時刻關(guān)注著它,或許它不明白,但是這份心思我始終是有的,所以它的每一點細小的變化都是我的樂事。
日子久了,我開始有更深更遠的想法,它要是結(jié)果就好了,那么這片地便可以成為一片茂密的林子。我想這個愿望并不過分。
我在屋里向外張望,清晨的時候山里的霧很濃,蒙著一層什么也看不清。隱隱約約,樹冠里仿佛有些美妙的東西,待我湊近,沒錯,它開花了。白色的花,像是一群繞著樹飛行的鴿子,一層的水,一層的晶瑩。我明白它的生機并沒有消減。除了欣喜,我再無他想,開了花,結(jié)果便是很快的事了。
我無法再克制自己,我想要去擁抱它、觸摸它,可是它忽地一激靈,仿佛我手里的依舊是一根楔子,直要鑿進它的身軀,給它無法訴說的痛苦?;淞艘坏?,一地都是它全部的美好。為什么,你要在我面前毀掉它們?
它不說,它不想說,更不會說,因為它記恨著那根楔子,這是它對我的懲罰。它的那只“眼睛”沒有溫情的注視,它在提防我,它不屬于我。突然間,它變了。
可是這畢竟曾經(jīng)是我眼中屬于自己的樹,我依舊在注視它,它依舊是我全部的牽掛。我注視著它,但它許久都沒有再開一朵花,它似乎要枯死成一個擺設(shè)了。
后來我才明白,它的根其實一直在那山后的空曠之處,那里似乎才是它真正的歸屬。初遇它時,山里下著小雨,而在每一 場這樣的小雨之后,它便力,重又掛上了滿樹的白色那正是我苦苦追尋的,我難掩喜悅,只想要去看一看,去體會這難得的芬芳,結(jié)果第二天,一樹的花卻又全部落了。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樹,它是不是對我太不公平?它冷落著我,折磨我卻總在思念著一場連綿的細雨,保持著與那片土地最直接的聯(lián)系。從這點來看,我與它之間只剩不可抹去的誤會與隔閡。除了遠遠的凝望,我打算不再做任何事。
既然它不屬于這里,那么它就應該離去,它必須離去。它的存在只會帶給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有時我越想越氣憤,拎起一把短斧沖出門去,卻又站住,將斧丟在地上。這棵樹,我不可以去砍它,或許它從未迎合我的期望,但是我不能毀火它。
那么,就不要做任何改變。我變得厭倦,麻木,我不再張望,每天,我依舊會坐在池塘邊,但我不再感到不自在,沒有任何憂愁,這實在是一種解脫。它在水中的倒影就當不存在好了。后來的那種陪伴并不是我樂意的,它已經(jīng)是個一時難以改掉的惡習,一個令我痛苦的惡習。
天氣倒和這樹是同樣的脾氣。我這么想著,天便突然暗了下來,未及我反應過來,一場我從未經(jīng)歷過的暴雨便不期而遇。水像是從地上生長出來一直上升至半空,很快便織得很密。
滿樹的花紛紛地墜落著,像是一聲又一聲的嘆息。我終于習慣了雨,發(fā)覺花的飄落其實也是非常動人的。天空不斷被映亮,雷聲陣陣,我只好待在屋里。
天最后只剩一派明亮。
它倒了,如在我無數(shù)個噩夢當中的樣子。我卻忽然很高興,莫名地喜悅。那個池邊的椅子還在,我坐了下來?!八沽恕!蔽乙槐楸楦?訴自己。水面上,我的倒影像是倚著它坐著,我苦笑了起來,真是太諷刺了,它至此還是對我抱有誤會——它的根像是要推我下水。我坐在那兒望著水面,其上的光陰開始流轉(zhuǎn),直退到那天我?guī)貋淼那榫?。我為什么要鑿下那根楔子?如果沒有,它會不會結(jié)果?似乎是一定會的,因為它不會對我有所記恨??墒俏也桓疫@樣想,這于我實在是太殘酷了。
現(xiàn)在,我只希望我從未有過種一棵樹的念頭。我不會擁有一棵樹,過去沒有,未來也一定不會有。這是我的命運。
我簡單收拾一下,便動身離開這里。走在路上,我回憶起那樹,于是問它:
“如果我擁抱你,你會不會給予我一樹白花?”
視線從遠方的天際收同,我一步步不知向何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