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藥神》背后 人性和現(xiàn)實的博弈

“看著這些病人，我心里難過，他們吃不起天價藥，只能等死，甚至是自殺……我相信今后會好的，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p>

電影里，被判了5年有期徒刑的程勇在法庭上說。

由徐崢主演、寧浩監(jiān)制的電影《我不是藥神》正式上映。這部現(xiàn)實主義電影取材于2015年的真實事件——陸勇事件。

電影中，徐崢飾演的程勇是個男性保健品商販，開著一家神油店，但機緣巧合下成為印度仿制藥的獨家代理，因此收獲了高額的利潤，被大家給予了“藥神”的稱號。但在接觸到白血病人這個群體之后，程勇的善心被激發(fā)，上演了一場人性和現(xiàn)實的博弈。片中呈現(xiàn)的病人生存困境、藥販子的道德困境、警察的法律困境、醫(yī)藥公司的商業(yè)困境等矛盾，讓人深思。

警察迷茫了患者迷茫了

《我不是藥神》里，男主角程勇是賣“印度進口”王子神油的藥販子，父親因血管瘤臥床不起，妻子因被家暴與他離婚，8歲的兒子很快要跟著母親和繼父移民。留給程勇的，是一片狼藉的生活，能救他于困境的，只有錢。

因此當有白血病患者找到他，托他從印度帶一些仿制的藥品格列寧時，程勇答應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仿制品與正版竟然有幾十倍的價格差，于是開始鋌而走險。

“這個藥會在中國有很大的市場?！薄拔也灰鍪裁淳仁乐?，我要賺錢?！?/p>

這是程勇最初的心態(tài)。他和患者各取所需——他為錢，白血病患者為命。

然而，當被假藥販子舉報時，程勇卻退縮了。他遣散了團隊，剪短了頭發(fā)，改行做起了服裝生意。

仿制藥的斷供，讓買不起正版藥的患者離死亡更近。曾經(jīng)托程勇帶藥的呂受益，還沒等嗷嗷待哺的兒子叫出“爸爸”，因難忍病痛，選擇了自殺。這給程勇極大的震撼。他又恢復賣藥。只是這一次，他分文不賺。

因沒有正規(guī)手續(xù)，程勇的賣藥行為很快被警方盯上，但在經(jīng)歷了生死離別之后，他決定就算倒貼錢，也要繼續(xù)賣藥。因為他要給吃不上正版藥品的患者續(xù)命。

患者們也秘而不宣。面對警方的問詢，一位老人顫顫巍巍地站出來說：“我生病吃藥這些年，房子被吃沒了，家人被吃垮了。誰家沒個病人，你能保證一輩子不生病嗎？”

是情大于法，還是法大于情？警察迷茫了，患者迷茫了，程勇也迷茫了。

格列寧是一種什么藥？電影里的格列寧真實名字為甲磺酸伊馬替尼片，又名格列衛(wèi)，曾被《時代周刊》比喻為射向癌癥的一發(fā)子彈，可以有效地控制慢粒白血病人的染色體變異。但是，該藥價格十分昂貴。多家媒體曾披露，諾華公司生產(chǎn)的格列衛(wèi)的價格一度高達23500元/盒，按照正常服用頻率一個月一盒的話，一年需要花費28萬多元，而且需要終身服用。這個費用，對大多數(shù)中國患者家庭而言，無疑是天文數(shù)字。

相比之下，每盒價格僅為200元印度仿制格列衛(wèi)，可以說是吃不起正版藥的患者和家庭的“曙光”。

印度的仿制藥是假藥嗎？似乎不是。印度政府制定了特殊的專利強制特許，當民眾買不起高價的專利藥時，無論專利保護期是否結(jié)束，都允許該藥品直接被仿制。這樣的仿制藥，價格低廉，藥性與原版藥相似度達到99.9%，因為外國企業(yè)強烈抵制，一般只在印度國內(nèi)銷售。但從印度買來在中國賣，由于沒有合法手續(xù)，一直備受爭議。

英雄的部分全都屬于您

電影在清華大學舉行首映禮時，徐崢曾對角色原型陸勇說，“人物不好的地方，那都屬于我，英雄的部分全都屬于您”。

7月2日晚，陸勇出現(xiàn)在清華大學，與大學生們一起看完了《我不是藥神》。

在沒看電影前，陸勇聽聞劇情后曾很生氣，他認為影片里程勇早期斂財?shù)淖龇?，會損害自己的形象。

“我不是這樣的人，我是一個白血病患者，我是自救，順帶也幫助大家。”“我沒有販賣過藥品，沒有賺一分錢，我?guī)土撕芏嗳恕！?/p>

陸勇反復澄清，但對于劇情，他又表示理解，“畢竟電影劇情需要”。

與落魄的程勇不同，現(xiàn)實中的陸勇事業(yè)有成，他是無錫一家針織品出口企業(yè)的老板。2002年，他被查出患有慢粒白血病，人生也因此改變。當時，醫(yī)生給陸勇開了一種特效藥——瑞士諾華公司生產(chǎn)的“格列衛(wèi)”，一月一盒，23500元，不能進醫(yī)保。吃了兩年后，他花了近60萬元，掏空了家底。2004年，陸勇偶然在日本發(fā)現(xiàn)了一款印度仿制藥“格列衛(wèi)”，療效相似，但一盒只賣4000元。這讓他重新燃起希望，他按著說明書，聯(lián)系上了印度廠家。

陸勇先開始服用印度仿制的“格列衛(wèi)”，發(fā)現(xiàn)有效果后，馬上分享給病友——他把藥品的購買和匯款方式告訴了上千名病友，讓他們自己買。由于境外匯款手續(xù)麻煩，為方便病友購藥，陸勇幫印度公司解決了一個賬戶問題，還通過淘寶以500元每套的價格購買了3張銀行借記卡。廉價的仿制藥成為病友的希望，陸勇也被病友們稱為“藥俠”。

一般來說，在國內(nèi)沒有批文、不具備合法渠道的藥，就會被藥監(jiān)部門定性為假藥。2014年7月21日，陸勇被沅江市檢察院以涉嫌“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提起公訴。

經(jīng)調(diào)查，沅江市檢察院認為，陸勇的行為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的相關規(guī)定，但不是銷售行為，不構(gòu)成銷售假藥罪。陸勇通過淘寶買借記卡，并使用其中一張，但其目的和用途完全是白血病患者支付自服藥品而購買抗癌藥品款項，且僅使用一張，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最終，檢察院決定不起訴。

當年的釋法說理書撰寫人、現(xiàn)任湖南省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盧樂云說，陸勇對病友群體提供的幫助是無償?shù)?，如果認定陸勇的行為構(gòu)成犯罪，則與司法為民的價值觀相悖。

然而，陸勇的“幸運”似乎更屬于個案。

澎湃新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上檢索發(fā)現(xiàn)，僅涉及印度仿制“格列衛(wèi)”單種抗癌藥物，就有43份相關的刑事案件裁判文書，涉案人員達65人，僅有1人免予刑事處罰。其余64人中，有57人被認定犯有銷售假藥罪，7人被認定犯非法經(jīng)營罪;54人被判處半年到11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另有10人被判處3到5個月不等的拘役。

這些被告人中，不乏像陸勇一樣的白血病患者。

例如，2009年，山西運城的慢粒白血病患者石鳴（化名）在某名為“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協(xié)會群”中第一次了解到印度仿制版“格列衛(wèi)”。從2010年起，石鳴通過電子郵件聯(lián)系印度NATCO公司的代理商莫尼斯購進“格列衛(wèi)”和極少部分“易瑞沙”，再通過中國郵政速遞將藥發(fā)回國內(nèi)。

“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協(xié)會群”不時有人詢問仿制“格列衛(wèi)”，石鳴就以平均每瓶加價200元左右的價格銷售給全國各地需要該藥品的人。為了不被查處，石鳴還想到用他人的名字開通銀行賬戶，以此收取藥款。

截至案發(fā)，石鳴等人共向重慶、遼寧、福建、河南等省市銷售價值144萬余元的印度版“格列衛(wèi)”1800余瓶。

2014年4月，山西省運城市鹽湖區(qū)人民法院認定石鳴犯銷售假藥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二年，并處罰金一萬元，違法所得41萬元也全部予以追繳。

窮人有續(xù)命的機會嗎

陸勇的病友李群，一直服用正版的格列衛(wèi)。在他看來，吃仿制藥的陸勇，身體情況和自己沒啥區(qū)別。

所以，當區(qū)別只存在于金錢上時，電影又拋出來新的話題——窮人有續(xù)命的機會嗎？

影片中，假藥販子逼程勇交出仿制藥的進貨渠道，自己開始加價售賣。他跟程勇說：“這世上就一種病，窮病?！?/p>

難道窮人就沒有與死神搏斗的資格，就只能等死嗎？

不是。

生命之前人人平等，沒有人會因為窮，就被剝奪生存的權利。電影里，程勇被判了5年有期徒刑，他在法庭上說：“看著這些病人，我心里難過，他們吃不起天價藥，只能等死，甚至是自殺……我相信今后會好的，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p>

所幸，因為國家有關部門的重視，隨著格列衛(wèi)的降價和被列入醫(yī)保、國產(chǎn)仿制藥的上市以及進口抗癌藥物零關稅等一系列政策，單純靠天價藥續(xù)命的時代終于終結(jié)。

陸勇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

“2004年我成立了一個QQ群，里面100位患者，只有兩個人吃得起正版藥。吃正版藥是什么概念？等于每天睜眼就需要800元，如果我不小心掉了一粒藥，我都會去把它找回來。但現(xiàn)在，找我的患者越來越少，因為大家負擔得起，也吃得起藥了?！标懹抡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