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倩文
引言:
《左傳》中描寫了形形色色的女性人物,而尤以齊國姜姓女性出類拔萃,令讀者印象深刻。尤其是齊僖公的女兒文姜,她生的“生得秋水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可見文姜是一個絕世的大美女。但是可這位“手若柔荑,膚若凝脂”,出身高貴,嫁入豪門的絕世大美女,千百年來卻被人稱之為“蕩婦”。文姜真的就只是一位風流放蕩的女人嗎?在這負面評價的背后是不是還隱藏了更為深刻的原因呢?本文以文姜為分析對象,通過《左傳》中對文姜的描寫刻畫,挖掘文姜“蕩婦”代名詞后面的“才能”,并對文姜的命運結(jié)局的原因做出闡釋。
一、文姜之真淫?
《左傳》中出現(xiàn)的女性人物有一百多位。在這一百多位的貴族女性中,除了近十位女性形象是以群體形象出現(xiàn),沒有具體稱謂外,其余的都是以個體的形象出現(xiàn)。有強烈愛國思想及政治家眼光的女性形象:如僖負羈之妻、衛(wèi)定姜、許穆夫人等;有敢于追求人格獨立,爭取自身地位的婦女人物,如衛(wèi)國的莊姜,齊靈公之妾仲子,趙衰之妻趙姬等,而文姜、夏姬卻是以嬌縱淫亂的形象出現(xiàn)的。在東漢班固《漢書·古今人》中,夏姬被列入“可與惡為,不可與為善”的“下愚”中。清代顧棟高的《春秋大事表·烈女表》列舉了《左傳》中的諸多女性人物,把女性人物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為“節(jié)行”,中為“明哲”,下為“縱恣不度”,文姜和夏姬名列其中。文姜是《左傳》女性之中作者用筆最多的一位,她被以男性的視角得以展現(xiàn),也被歷代評客以男性的思維加以評論擴展?!芭c兄為奸”、“魯桓之死”是影響文姜一一生的兩件大事,就像水洗不掉的污點,永遠刻在后世人的記憶之中。
左傳中已經(jīng)有這兩件事情的明確記載:
【傳】十八年春,公將有行,遂與姜氏如齊。公會齊侯于濼,遂及文姜如齊。
【經(jīng)】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
據(jù)《春秋》記載,在魯桓公死后,文姜有四次會齊侯,兩次如齊師,兩次如莒,更是有記載直接指出了文姜與齊侯直接通奸的記載:
【經(jīng)】二年春王二月,葬陳莊公。秋七月,齊王姬卒。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會齊侯于禚?!緜鳌慷甓蛉私蠒R侯于禚。書,奸也。
不過,仔細的研究《左傳》中描寫文姜的語言文字,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齊襄公死前,不管她去齊國還是去莒地,世人懷疑她與齊侯通奸還算是情有可原;但是齊襄公死后,如齊如莒又作何解釋呢?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歷史的演變,我們似乎只知道她是一個淫亂放蕩的女人,而忽略兩人她作為其他角色所應該的得到的尊重和認可,忽略了其作為春秋時期的女性本身也是政治的犧牲品、不同文化風俗碰撞的犧牲品、時代的犧牲品。并且我們從《左傳》中可以窺見她們自身和夫國的影響不同,也有其社會背景。
二、文姜之假淫!
1.從《左傳》語言表達的角度分析文姜在魯國人心中的德高望重。
《左傳》作為一部記錄歷史的編年體史書,在文章的編纂上用到了許多的技巧,在文章的語言上花費了許多的心思和技巧。首先,我們就可以從《左傳》中對文姜刻畫的語言文字中窺見魯國人對文姜的真實看法。
從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左傳》中,文姜的名字出現(xiàn)時,都可以看到魯國史官對她的尊稱:“夫人”二字。可以看出她的身份對于魯國人的特殊。同時,文姜與齊侯會面時,史官會用“會”和“享”兩字,經(jīng)楊伯峻在注中說:“會”和“享”都是諸侯君王之間才會有的禮節(jié)。
仔細觀察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魯國史官在記錄的過程中,有著明顯的本國主義的傾向。他在稱本國的諸侯將相時,用“薨”,而在對其他國家的人都用“卒”。不管對方多么的德高望重,只要不是本國人都排除在外。而楊伯峻在《左傳·隱公元年》中記載:除了個別特殊情況以外,記錄本國的諸侯和夫人之死曰薨,記錄其他諸侯之死曰卒。這些都可以從側(cè)面反映出史官甚至是魯國人對于文姜的肯定與尊重。
2.從《左傳》的內(nèi)容記載層面分析齊魯兩國對文姜的重視程度。
其次,從內(nèi)容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魯國人對于文姜這位國夫人的尊重。文姜的婚嫁是極其隆重的,先有魯桓公和齊僖公“既。公子翚如齊逆女。九月,齊侯送姜氏于歡。公會齊侯于歡。夫人姜氏至自齊。冬,齊侯使其弟年來聘。有年。 ”可以看出齊國和魯國對于這一場婚事的重視程度。
文姜在婚后的生活中,也得到了一國之主,魯桓公的寵愛:“秋,大閱,簡車馬也。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大子生之禮舉之,接以大牢,卜士負之,士妻食之。公與文姜、宗婦命之?!?/p>
3.從當時的社會背景層面分析文姜的雄才大略。
再者,從當時兩國的政治局勢上來看,齊國的國力日強,而魯國每況愈下,而魯桓公娶于齊,是通過聯(lián)姻來求庇與齊。齊襄公死時,魯莊公繼位時候尚不滿十二歲,文姜頻繁的以諸侯國禮“會”或“享”齊侯。
1.莊公十五年
【經(jīng)】十有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齊。秋,宋人、齊人、邾人伐郳。
2.莊公十九年
【經(jīng)】十有九年,秋,公子結(jié)媵陳人之婦于鄄,遂及齊侯、宋公盟。夫人姜氏如莒。
3莊公二十年
【經(jīng)】二十年春王二月,夫人姜氏如莒。
魯莊公十九年的秋天和二十年的春天,“夫人姜氏如莒”,文姜還去了一個叫“莒”的小國家,業(yè)已50多歲的文姜不顧旅途勞頓接連兩次去這個小國家去干什么?其實,她還是為了兒子去的。原來此時,齊國正采取東西線兩面夾擊的策略,聯(lián)合諸國攻魯,西線是齊、宋、陳聯(lián)軍,東線則由齊、莒聯(lián)軍或莒軍單獨進攻。文姜赴莒,憑借其特殊的身份、名望與外交經(jīng)歷,極力以利害說服莒國君臣,要他們勿出軍或消極以對,不要跟在齊國后面為虎作倀,做親者痛仇者快,唇亡齒寒的事情。文姜此行也獲得了成功,魯莊公十九年冬,當齊、宋、陳三國由西線聯(lián)合進攻魯國,東線無戰(zhàn)事,魯國得以集中優(yōu)勢兵力于西線,擋住了聯(lián)軍的強勢進攻,基本上未受到什么損失。次年春天,文姜再次至莒,自然是去兌現(xiàn)承諾,感謝莒國作壁上觀之情的。
這時的文姜三次出行,顯然都與淫亂無關(guān),為自己的兒子莊公鞏固皇位。文姜在齊魯爭強,魯國的勢力日趨日下的時候,多次與齊國的君主會面,多是為了協(xié)調(diào)齊魯兩國之間的關(guān)系。多次到莒國加強莒魯之間的聯(lián)系,以增強魯國的國力和地位,以防止魯國被他國吞滅。
最后,文姜死在了魯國。魯莊公時期,文姜僅生活了21年,但在《春秋》、《左傳》中,她的名字卻15次被提及。她的身影屢屢出現(xiàn)于齊、魯、莒等國之間,或出面調(diào)停,或出訪溝通,或游說勸和,她不斷憑自己的特殊身份,以自己特殊影響力,去修補去影響著魯跟齊以及周邊國家的關(guān)系,進而無形中影響著春秋初期諸國爭雄的時代格局與歷史走向。我們再說得具體一點,齊襄公在位時,齊、魯之間未有戰(zhàn)事,這不能說與文姜無關(guān)。魯莊公五年(公元前689年)冬,魯國與齊國等聯(lián)合其他諸侯伐衛(wèi),即是文姜這一年夏入于“齊師”協(xié)調(diào)溝通的結(jié)果。次年,齊派人到魯國歸衛(wèi)俘、歸衛(wèi)寶,以示對魯國的友善,抬升魯國地位,《左傳》則明言是“文姜請之也”,也就是說此舉是應文姜之請,是文姜跟齊侯商量好了的。
【經(jīng)】二十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癸丑,葬我小君文姜。
因此,文姜的形象不能僅僅只從一個切入口進行分析,左傳中看似清晰明了的記錄,也并不可信。
三、文姜悲情命運的形成原因
1、男權(quán)社會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當文姜未嫁與魯桓公時,齊僖公兩次要把文姜許配給太子忽,卻遭到太子忽兩次委婉的拒絕,而祭仲說:“必取之。君多內(nèi)寵,子無大援,將不立。”直到后來的“昭公奔衛(wèi)”,在祭仲眼里,他不是君子口中所說的“善為自己謀”。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春秋時期的貴族婚姻,與男權(quán)統(tǒng)治的政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以此來加強自己與異族勢力的結(jié)合,鞏固自己的地位。女子只是一種政治工具,絲毫沒有愛情可言。文姜在這個過程中,只能逆來順受而謂之有“禮”。
2.不同社會風俗的猛烈碰撞
齊文化重利,魯文化重禮,其文化根源要追溯到西周之前的東夷文化,有著同中有異的文化根源。在武王分封和齊魯立國之前,遠古時代的齊魯之地被稱為東夷。東夷是齊魯原始文化的本土文化,是“一種巫蠱文化、天下共主的文化、開放的文化”因為地理環(huán)境的不同和周分封后治國政策的不同,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齊魯文化。齊國巫兒風俗、婦女地位較高等風俗都是齊地舊俗的遺留,同姓可婚,甚至兄按到了一個亂倫,是在東夷文化繼承的基礎(chǔ)上而無視周禮的文化表現(xiàn)。而相反,在周之強大文化的攻勢下,魯建立了以周文化為主體的文化系統(tǒng)。從齊、魯始封國,到春秋時代的出現(xiàn),歷經(jīng)幾百年時間,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其文化風俗、社會習慣早已經(jīng)進入了魯文化的骨髓之中。再加上古代交通不便、通訊不利,他們的生活肯定是封閉的,尤其是女性,更是對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由此,我們可以理解當時的文姜,當受到非議的時候,或許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從小在齊國開放的文化背景下長大,突然倒了一個講究禮儀的過度,自然而然的就會遭受到許多人的非議,得不到他人的理解。
3.《左傳》男性視角下的書中女子命運。
我們知道,《左傳》一直都被傳作是春秋時期左丘明所著,即使不是左丘明,也是當時或者后世的一位男性作者所編纂。一部再公正客觀的史書,或多或少的都會參雜進作者的主觀情感。在當時男尊女卑的社會大背景下,女子就該遵從女綱,不應該做出超出禮儀之外的事情。社會的大背景下,對女子的要求十分的苛刻,忽視了一個正常女子應該具有的權(quán)利與人格。因此在《左傳》編寫的過程中,自然而然的對文姜這個女子做出了一些負面評價,也使得書中人物——文姜的命運顯得悲慘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