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為愛，孤星成銀河

文/清霞

每個活在這個世上的人，總有屬于自己的位置。

張含之，頭戴“第一名”光環(huán)，進入音樂領(lǐng)域的最高學府。按常理，她未來會身穿綴著亮片的演出服，腳踩恨天高，傲然出入各類演出場所。但她偏不走尋常路——

音為愛 不孤單

2014年春節(jié)前夕，北京城內(nèi)大雪紛飛，寒風似刀，張含之裹緊大衣，陪好友到研究生考試現(xiàn)場?！耙魹閻邸睒穲F的幾位骨干成員忙著考試，考場外，張含之也在思索未來。再有半年，大家畢業(yè)，各奔東西，辛苦創(chuàng)立的樂團何去何從？

1990年，張含之出生于浙江金華一個藝術(shù)家庭，5歲起就學二胡。2002年，她進京深造，順利考上中央音樂學院附小，之后到附中，再到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

讀大二時，張含之看見希望工程“大眼睛女孩”的宣傳照片，突然有了做公益的念頭。她將想法告訴幾位好友，大家一拍即合，“音為愛”民樂團自此成立。

張含之查到大大小小各種機構(gòu)數(shù)十家，逐一打電話交流。原以為，公益演出不收費，必定大受歡迎?？蛇@些兒童福利院、養(yǎng)老院、精神病康復(fù)中心要么認為她是騙子，要么回答不需要演出。正當張含之泄氣時，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一家自閉癥康復(fù)中心發(fā)來邀請。就像電話銷售員成功拿到第一筆業(yè)務(wù)，張含之興奮得快蹦上了天。

2012年4月2日，世界自閉癥日，康復(fù)中心的會議室里，老師和孩子們圍著樂團，坐成半個圈。悠揚的二胡、輕柔的古箏、空靈的笛聲，匯聚成攝人心魄的樂曲。張含之閉上眼睛，內(nèi)視心中琴譜，跟隨節(jié)奏搖曳。演出進行到一半時，她感覺裙子被牽動了一下，睜開眼，看到一個男孩，舉著臟兮兮的毛絨玩具，用若有所求的眼神望著她。一邊是雙手不得閑的演奏，一邊是孩子渴望的雙眸，該怎么辦？她愣了片刻，停下演奏，接過玩具。

因中途打斷，事后，張含之向康復(fù)中心負責人致歉。不想，對方大力贊揚了她。

原來，常人以為自閉癥（孤獨癥）是智力問題，這完全是偏見?；颊咧皇菬o法組合知識碎片，他們思維中的信息像一顆顆星星，在天空中獨立存在，難以組成整體。最新研究表明，患者可以通過某種介質(zhì)，把散亂的認知匯集。送玩具的男孩，顯然通過音樂介質(zhì)，感知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張含之驚訝極了，音樂竟能把與世隔絕的星星串聯(lián)，成為璀璨閃爍的銀河。她慶幸做出了正確選擇，沒傷害那個被打開心扉的孩子。

遇見你 我的緣

張含之

經(jīng)常在康復(fù)中心演出，張含之認識了一位名叫佰澄的男孩。他喜歡彈鋼琴，喜歡畫畫，有不錯的藝術(shù)根基。

張含之想，要能與佰澄一同演出，讓他登上更大舞臺，擁有更多展示機會，或許對病情有幫助。周圍人都認為，這個想法只能作為一個概念提出來，表達美好愿望，操作起來恐怕不行。這些孩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單是日常交流就有一道鴻溝。

最初的排練中，盡管張含之用最輕柔的語調(diào)說話，佰澄始終圓睜著驚恐的雙眼，宛如受了傷的小動物。張含之干脆拉張椅子放在鋼琴邊上，若無其事坐下拉二胡，全身心融入美妙的旋律。神奇的事發(fā)生了。佰澄放松了警惕，盯著陶醉的張含之，跟隨節(jié)拍走向鋼琴，合著旋律，熟練地彈了起來。

與佰澄合作，讓張含之更領(lǐng)略到音樂的神奇。這門不分國籍、年齡的特殊語言，宛若一道魔幻彩虹，橫跨兩個世界，你系著我，我連著你。

一個月后，佰澄媽媽告訴張含之，佰澄學會了騎車。激動的她掏出手機，展示照片——戴著安全頭盔，身穿運動衫的佰澄，沐浴在陽光下，叉開拇指和食指，比劃出表示勝利的“V”，笑得異常燦爛。那快活樣子，與其他男孩毫無二致?？粗叱黾议T的佰澄，張含之由衷高興。

2013年6月，張含之率領(lǐng)樂團，在中央音樂學院舉辦了大型公益音樂會。這是佰澄首次登臺。美妙的琴聲響起，觀眾席上的佰澄媽媽立刻淚流滿面。這次演出所得善款，全部捐贈給自閉癥康復(fù)機構(gòu)。佰澄，這位需要幫助的孩子，不僅證明了自我價值，還幫助了他人。

那晚，張含之久久無法入睡，她有了更宏大的理想，要帶領(lǐng)更多有特長的自閉癥孩子，走出塵封的世界，做完整的人。通過實踐，她領(lǐng)悟到，在音樂的世界里，不存在自閉癥一說。

此后，康復(fù)中心里彈古箏的丹丹、吹小號的陳萌、彈吉他的雨晨、吹葫蘆絲的康康，先后進入張含之視線。張含之找到作曲系的同學，譜寫適合的曲目，并動員了許多同學，為孩子們指導(dǎo)演奏。

夢想一步步實現(xiàn)，張含之壓根沒注意到現(xiàn)實問題。畢業(yè)季來臨，樂團面臨解體威脅。怎樣才能繼續(xù)走下去？她焦急萬分，四處奔走。最終，中國青少年基金會支持了她的項目。2015年，“樂為愛樂團”組建，這是國內(nèi)首支由專業(yè)樂手與自閉癥孩子組成的公益團體。

不一樣 也一樣

為了說服學弟學妹進入樂團，張含之邀請大家觀看演出。首次見面這天，孩子們突然面對一大群陌生人，嚇得東躲西藏。佰澄倒不太害怕，只是琴彈到一半，忽然發(fā)現(xiàn)角落里有一盤糖果，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地奔過去，喊道：“豆糖，我喜歡！”

學弟學妹們看到亂成一團的演出，紛紛搖頭，認為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張含之急了，不吸收新成員，樂團沒法開展工作。

張含之

一個周末，張含之帶學妹到康納洲雨人烘焙坊，這是康康媽媽開的店，有專門的技師針對大齡自閉癥孩子做職業(yè)培訓。樂團里的孩子是這里的?？汀６惷雀鼌柡?，已經(jīng)畢業(yè)，成為員工。在這里，自閉癥孩子變身為大家的老師，手把手教做點心。

由于孩子們表達能力有限，大家學了好久，仍不會用裱花袋。張含之故意嘟著嘴：“阿萌老師，我學不會?！标惷认駠烂C的老師，板著臉不說話。許久，張含之總算擠出一塊曲奇餅，“我做得如何？”“真好?！标惷葘W著排練室里老師的樣子表揚。張含之與學妹相視一笑。原來，之前孩子們表現(xiàn)不好，只是因為陌生而產(chǎn)生緊張。再次排練時，去烘焙坊的學妹也加入了樂團。

漸漸地，張含之發(fā)現(xiàn)，自閉癥孩子也有開放的一面，希望同朋友嬉笑打鬧，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通過音樂媒介，孩子們學會了與人溝通，懂得了關(guān)愛他人。

丹丹從前只會彈棉花似的“梆梆梆”撥動琴弦。為了示范彈弱音的手感，老師在丹丹手心做輕重不同的表達，然后讓丹丹嘗試。丹丹用力在老師手心勾抹，看著老師變了形的臉，丹丹突然明白，這是她給別人帶去的痛苦。她很自責，拼命學習弱音手法。

2016年初，樂團在京港聯(lián)慈善晚會演奏，這是樂團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大型演出。盡管排練時不盡人意，一旦上場，孩子們似乎感受到了藝術(shù)的莊嚴，竟出奇地遵守紀律。

如今，在張含之帶領(lǐng)下，樂團成功完成多場演出。2017年12月，由張含之主編的《不一樣，也一樣》發(fā)行，這是一本講述自閉癥孩子的書。書的封面插畫，由佰澄完成。

張含之多次表示，不能稱自閉癥孩子為“患者”。每個人在這個世界總有自己的位置，無法理解他們的世界，那就學會尊重他們吧。而這群幸運的孩子，在她帶領(lǐng)下，贏得了數(shù)不清的掌聲，贏得了生而為人的尊嚴。